第17章

他这话说得无波无澜,落在周岐耳朵里却不啻于平地惊雷。

你周岐平时多活泛一人啊,这会儿却不知道该摆上何种表情,讷讷道,你是说,你被人囚禁了二十年?从小就与世隔绝,所以才跟我打听外面的世界?

徐迟寻思着也差不多,便点了点头。

怪不得性格孤僻好似自闭!

怪不得对人的戒备心这么重!

怪不得身子骨这么差!

肯定是被关他禁闭的变态折磨惨了!

周岐一时间说不清心底涌出的那股酸楚是对弱者的同情还是什么,一边在心底唾骂变态,一边在脑海里疯狂倒带,想他之前有没有欺负狠了徐迟。

过肩摔,逼迫穿女装,嫌他事儿逼

越想,越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徐迟不知道他脑子里都在误解并忏悔些什么,投来询问的目光。

咳!周岐立马端正坐姿,驴唇不对马嘴地来了一句,那什么,哥以后让着你。

徐迟:?

徐迟卷了卷嘴角,心想,哥?我的年纪说出来可以当你爸爸。

这么一想,他的心情就不可思议地愉悦了起来,答:好。

周岐挠挠头:我看你年纪比我小,外面人都管我叫岐老大,你管我叫岐哥就好。

徐迟:岐哥。

没想到对方这么乖巧配合,周岐瞬间就飘了,他被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围绕。

行,以后不管在这里还是出去了,岐哥都罩着你。周岐飘飘然中夸下海口。

徐迟轻轻慢慢眨了眨眼:我记下了。

雨雾中响起丁零当啷的摇铃声,一顶大红色油纸伞朝亭子的方向缓步而来。

周岐徐迟相视一眼,停下交谈。

那人收了伞,提起被泥水溅湿的裙摆,冷着小脸,也不看亭子里坐着的两人,径直将手中的朱漆食盒摆在小石桌上,打开,把里面几个装了各色食物的小碟子一一拿出来,摆放整齐。

里面有一项,是新鲜出炉的枣泥酥。

周岐嘴欠嘛,忍不住出言撩拨:文芸小妹妹,你怎么这么好,还来给我们送饭吃?

朱文芸手上不停,古怪地觑他一眼,搬出食盒里最后一个精致小碗。碗里装的却不是煮熟的白米饭,而是未经加工的生米,米里还掺着脏脏的灰烬,闻起来有股熟悉的檀香味。

周岐瞧出那是什么,面色骤然一变。

朱文芸掩嘴噗嗤一笑:这饭也不是不能吃,就看你敢不敢吃了。

第21章 见鬼

朱文芸摇了摇铃铛,点了三炷香,插在了米碗里。

烟雾缓缓升起,香灰飘落。

文誉弟弟,吃饭啦。

少女的嗓音比起同龄人低沉得多,她唤完,打食盒底层抽出土黄色的纸钱,旁若无人地点燃了,撒出去。纸钱打着旋儿,乘着风,落进池塘,没来得及烧完就被雨水洇湿,残缺不全地浮在水面。

你弟弟周岐想起那个明眸皓齿的小小少年郎,一时间有些恍惚。

淹死啦。朱文芸淡粉的唇勾起讽刺的弧度,女孩子的长相略显平淡,与其母一样,眉毛与头发的颜色也较常人浅淡,但她这样笑起来,却有股别样的明丽之感,整个人仿佛瞬间活了一般,连说的话也沾了活气,十岁的夏天,他掉进这个小池塘淹死啦。

那他们之前看到的是徐迟的目光飘向池塘。

少女生动的语气令人不适,周岐反感:听着你好像还挺高兴?

再也没人跟我抢枣泥酥了。少女还想笑,笑到一半却卡了壳,于是维持着一边嘴角往上扬,一边嘴角垂下去的模样,瞧着有点诡异,她哀伤道,也再没人跟我一起玩捉迷藏了,我找不到他了,真可怜。

也不知道是说她自己可怜,还是说弟弟可怜。

徐迟冷眼觑打量她,忽而问:朱文誉是失足淹死,还是被什么人推进了池塘里?

闻言,朱文芸眨了眨眼,扭头看向徐迟:我知道什么呢?

她垂着颈子,盯着暴雨下涟漪阵阵的水面,低声呢喃:我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

说罢,她自腰间掏出一把制作并不精美的竹笛,吹了首欢快活泼颇有童趣的短曲。

这笛子是文誉十岁那年亲手给我做的生辰礼物。朱文芸眉宇间笼罩着与她年纪不符的轻愁,我与他同岁,生日一个年头一个年尾,家里人觉得年年贺两个生辰太铺张浪费,太折腾,于是就合并成一个,只过文誉的那一个。

文誉怕我伤心,每年都亲手做个小玩意儿送我,他的手很笨,做什么都丑,唯独这个笛子我颇为喜爱。刚刚那首曲子,是我学的第一首童谣,也是文誉弟弟最喜欢的一首。他若是不开心,只要我给他吹小曲,他便高兴起来了。

唉,可怜他才十岁

姐姐絮叨着有关弟弟的点点滴滴,语气说不上有多怀念,但也足够令人动容。如果换两个心肠软一些的听众,可能早就手忙脚乱地安慰起她来。

而徐迟与周岐只是冷眼瞧着,不打断,也不接话。

多待无趣。

送完饭,朱文芸收拾了食盒,掸了桌上的香灰,姗姗离去。

铃铛声起,灰色的雨幕下,那顶显眼的红伞红得刺目。

你闻到没?徐迟道,她身上有股特殊的气味。

嗯,像什么刺激性的矿物粉末,还有一点酒气。周岐挠头,我应该在哪里闻过,但一时间想不起来。

没事,总会想起来的。

周岐与徐迟没走,一站一坐,在亭内枯等片刻。

朱文誉果然还是来了。

少年仍是上次见面时的样子,朱红底子银鼠褂,扎小辫,坠百岁锁,打雨中来却滴水不沾身,第一句便道:她是鬼。

徐迟多瞥了两眼他脖子里的银锁:什么?

她不是我姐。朱文誉语气笃定,她是鬼。

周岐笑了,问:那你呢?

我当然是人。朱文誉佯怒,瞪他一眼,你眼神什么毛病?

周岐搔搔鼻尖:行叭,我眼神有毛病。

为什么你说她是鬼?徐迟问。

你问我?少年趾高气昂,拿鼻孔看人,我只是个小孩子而已我说得出个甚么!

徐迟&周岐:果然是亲姐弟。

周岐算是看出来了,这些戏精npc们没一个好东西,飙起戏来一个比一个有表现欲,一到关键问题就都成了锯了嘴的葫芦!

朱文誉坐下,徐迟发现违和之处,比如少年左手上的血管青紫发黑,后颈上爬满黑色纹路。

你总在这一片玩儿吗?徐迟问。

他们都不跟我玩了。朱文誉看起来有些沮丧,大人们各有各的事要忙,每天只有姐姐陪着我,我们经常在这里玩捉迷藏,有时候叔母也会陪我,但她总是不开心。

叔母?徐迟捕捉到关键词,你说苏氏?

她长得好看,对我也很好。朱文誉一脸天真烂漫,我长得像父亲,她说她很喜欢,她总说我怎么不是她的亲儿子。她很可怜,娘说她生不了孩子,一辈子也做不了娘亲。

原来苏氏还有不孕不育的毛病。

孩子单纯善良,徐迟的嗓音不自觉柔和下来:那你的长命锁是谁送的?

是祖母。朱文誉出奇地乖巧,有问必答,托起颈子里的银锁,成婆说我命里有一劫,得挂着这个东西消灾挡难,一刻不得离身。

你后来有把它摘下来过吗?徐迟摸了摸朱文誉的头,翻手一看,手掌心沾满淤泥。

有。朱文誉抬起小脸,青黄的眼白浮现黑气,就一次。

回了大通铺,姜聿吹完牛皮迎上来,笑得十分狗腿:周哥徐哥,你们上哪儿赏雨了?

周岐面露疲态:我与落水鬼有个约会。

徐迟也神色郁郁:见了鬼。

啊?姜聿感觉才半会功夫不见,他与两位大佬的脑电波已然脱节,抗议,能不能说点通俗易懂的?

两位大佬不约而同白他一眼,上床盖被子,睡觉。

姜聿:智商不够,感觉受到排挤QAQ!

翌日清晨,消失一夜的朱逍竟失魂落魄地回来了。

甫一踏进门槛,一众家仆吆喝着冲上来,将其捆绑缚住,丢进中堂。

朱老太太听说弑弟孽子还有脸归来,强撑病体爬起,拄着拐,被闵氏搀出房门。

你去了哪里?

中堂,朱家主母端坐太师椅,威严气度难掩憔悴病容。

朱逍跪坐堂下,凌乱的鬓发里夹杂着几片枯叶,衣裳也破破烂烂,早已没了先前器宇轩昂的骄傲姿态,他蠕动干裂的嘴唇,沙哑道:赤山。

第22章 赤山揭秘

去赤山做什么?

他低着头,不作声。

你还有什么话咳咳,什么话好说?

朱逍无话可说。

可朱老太太性子执拗,非要听他亲口承认,一遍又一遍地逼问:遥儿,遥儿可是你杀的?是不是?是不是你杀了遥儿?

朱逍的肩膀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似乎在竭力忍耐什么。

朱家主母猛地一杵拐杖,声嘶力竭:孽子从实招来!

是!是我!哈,是我杀的又怎么样?!朱逍竟是爆发出一阵狂笑,他从地上蹭地爬起,双目猩红,明明是他先下的毒手啊娘!要不是被我提前发现这会儿躺在棺材里的就是我!他想杀我,他早就想杀我,我不过,我不过是自卫!他瞪着端坐主位横眉冷对的娘,忽而心生委屈,我当时气昏了头,我也不想的。你知道他说什么?他惺惺作态跟我说对不起,说当年可能是蓉妹把文誉推进了池塘!这怎么可能?蓉妹这样善良痴情的女子,为了离我近一些不惜下嫁阿遥,怎么可能对我的孩子下手?我不信,我与蓉妹已经天人两隔,他居然还要栽赃陷害往死人身上泼脏水。他嘲笑我,说我自作孽不可活?活该,呵呵,小畜牲活该他被我勒死!

他头面蒙尘,阴狠骇人,高高的眉骨像遮雨帘般挡住了眼睛:是了,是朱二该死,从小到大他抢了我多少东西?我才是朱家长子,他算什么东西?凭什么什么好的都给他?最后还得寸进尺抢我的女人!他早就该死了!死得好!真他妈解气!

你你朱老太太按住剧烈起伏的胸脯,显然是气得狠了,直往回捯气。

夫君,少说两句吧。闵氏忙不迭地给老太太捶背顺气,别再把娘气出什么好歹来。

朱老太太却不领情,推开她,食指哆嗦着,直直指向朱逍:既然要掰扯,那我与你就掰扯个明白!当初是你这个风流东西,脚踏两条船,先是勾搭上姓苏的小浪蹄子,自感郎情妾意,要与她长相厮守,后又不知怎么的将闵氏的肚子搞大,闵氏哭上门来,朱家家风严正,岂容你胡作非为?逼你娶闵氏是老爷做的主,谁敢置喙?新婚后你消停了一阵,闵氏待产,你又憋不住那一副花花肠子,与苏蓉暗通曲款。你求我说你要纳妾,可那苏家是什么寻常人家吗?他们肯将宝贝独女许配给你做妾?简直痴心妄想!

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两年后遥儿又看上这阴魂不散的冤家。这苏蓉也是好手段,先后把我两个儿子迷得团团转,当初要不是我心软,看在她信誓旦旦地跪在我面前,说是误会一场,她自始至终爱的都是遥儿,遥儿也心系于她苦苦哀求的份儿上,我怎会同意三聘九利八抬大轿娶这小浪蹄子进门!没成想没成想竟是给你们这对奸夫淫妇作了嫁衣裳!可怜我遥儿一直被那蛇蝎妇人蒙在鼓里,你这混账玩意,到头来竟把什么都推到遥儿头上!

老太太一口气说完这一长串的真相,未等众人消化完,身旁站着的闵氏先扑通一声栽倒了。

大当家的!

娘!

大夫人!

几个婢女一涌而上,掐人中的掐人中,扇风的扇风,捋手心的捋手心,七手八脚忙得不可开交。

呸!朱逍却是一个眼神也没施舍给因遭不住真相鞭笞而昏倒的发妻,冷笑一声,老鬼妇,你当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你既知来龙去脉,难道当真看不出蓉妹与我伉俪情深?你只是装聋作哑罢了!你口口声声说心疼二弟被蒙在鼓里,心心念念的却是如何攀上苏氏这门亲!你说,这些年你明里暗里沾了苏家多少好处?逢年过节上门打了多少秋风?怕是连你自己也数不清吧!你不满蓉妹又如何,你敢表现出来吗?还不是得供菩萨似的把人供在家里!

我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朱家!还不是为了你们这群没用的饭桶!

朱家姓朱!倒了废了哪怕只剩个空壳子它也姓朱!轮得到你一介妇人在这里指手画脚?

你什么你?要说这一连桩丑事的始作俑者是谁,非你这狠毒的老鬼妇莫属!

来人呐!来人!朱老太太说不过他,哇地呕出一口心头血,霜白的两鬓几欲被老泪打湿,发了狠,快来人,把这孽畜裹了草席拖下去,给我乱棍打死!

我看谁敢!朱逍骤然拔高嗓音,泛红的眼里射出骇人的精光,他点了点为首那几个魁梧壮实的家丁,狰狞怒视,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谁才是你们的主子!老鬼妇病入膏肓,拖得一时是一时,等她一死,谁来接管朱家?动动你们脖子上戳着的那颗榆木疙瘩好好想想,仔细将来饭碗不保!

家仆们被唬住了,看看座上有进气没出气哇哇吐血的老主母,又看看正值壮年活蹦乱跳的大少爷,心中的天平不约而同地偏向了后者。

命运魔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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