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是朱家主母的姓氏,自从被冠夫姓,同辈亲友渐渐死绝后,已经很多年没人提及朱老太太出嫁前的姓氏了。改弦更张是个逐渐渗透的过程,不知何时起,整个家族才惊觉老太太已然成了朱家明面上的操控者,朱家的头脑与主心骨。

但追根究底,她再厉害,也只是个外人罢了。

朱遥讨钥匙这一招,说白了,就是借机敲打,让底下人擦亮眼,看清楚到底这朱家是谁的朱家。

闵氏默了默,乖觉取下钥匙,双手奉上。

如今存活下来的借住难民都心知肚明谁是凶手。

姜聿瞧着表面上柔弱温婉的闵氏,背地里却拿柴刀将弟媳妇砍得七零八落,尾椎骨不禁直往上蹿冷气。

我有点佩服这个npc的演技。

放在外面,天鹰奖影后非她莫属。

瞧瞧那逆来顺受的眼神,一点不刻意一点不做作,真的,我都想鼓掌了。

多学学吧。

姜聿周岐二人组在耳边不停地嗡嗡嗡,徐迟叹口气,平移两步远离噪音源。

朱遥取过钥匙也没急着寻去柴房,他深陷苦情男二号的角色拔不出来,硬是不顾众人阻拦,揭了棺材里苏氏身上的蒙尸布。

原来按照当地习俗,未到择定的封棺日,棺材需敞开着,方便所有前来吊唁的亲眷瞻仰遗容。正常来说,死者面容不会拿布蒙上,相反,还要浣发净面梳妆打扮,争取死了也与生前一样,干净整洁地下葬。

可那苏氏死得着实太惨,无人敢碰,草草敛了尸块拿席子卷了,便扔进这昂贵的棺材。

这会朱遥甫一揭开白布,便与一双失神泛灰浸着血的死眼对上,当下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狼狈的脸上颜色尽褪。

别说他,徐迟也忍不住撇过了头。

你见不得这个?周岐捕捉到他细微的动作。

见得不多。徐迟也不否认,我见过的尸体一个比一个新鲜。

周岐:

他对徐迟的身份越发好奇。

那朱家二少也非池中之物,被这么一吓竟没被吓跑,原地做好心理建设后又爬了回来,堪称温柔地抚摸起苏氏凌乱的鬓发。围观群众看的那叫个胆战心惊,有人小声吐槽:这朱家怕是没有一个正常人!

发妻如此惨死,着实可怜,朱遥从灭顶的悲伤中缓过神来,怒不可遏,将茶碗杯碟砸碎一地。他声色俱厉,嚷嚷着要求闵氏前去报官,寻仵作来验尸,誓要抓住凶手。

闵氏踌躇了一阵,见他歇斯底里的状态也不敢多说什么,转头下去吩咐家仆连夜赶去报官。

丧妻之痛,痛大伤身,朱遥一通发作完,充血的眼里浮现疲惫之色,他叉着腰在棺材边站了许久。众人都能看出,这位正牌老公是真的伤心。

姜聿又在一旁吟诵起那首关于绿的诗歌。

周岐则哼唱着背景音搭配食用:我爱你你却爱着他,我的为你的心都碎了

徐迟再跨一步,继续与这一对活宝拉开距离,眼珠不错地留心着朱遥的一举一动。

一炷香的时间后,朱遥涣散的瞳孔突然一阵紧缩,他把手伸进棺材,顺着露在外面的一点穗子摸出一只带血的荷包。

荷包上绣着交颈鸳鸯,正面用金色丝线绣了个蓉字,背面则是一个朱字。

此朱是朱遥还是朱逍,不得而知。

朱遥现还被蒙在鼓里,当然以为只能是他,悲切且怀念地捧着荷包翻来覆去地端详,摇一摇,荷包里还发出清脆悦耳的铃铛声。他动作微滞,拉开束口的绳子,倒出里面装着的物什。

一只纯银打造、用来驱邪避祸的长命锁。

朱遥握着长命锁,想到什么,脸上登时风云变幻,阴晴不定。

徐迟眉心微挑,这个长命锁瞧着有点眼熟。

这时,方才被打发出去的闵氏回来了,小叔子背对她倚着棺材不知在沉思些什么。

二弟,娘唤你问话。闵氏转达老夫人的话。

不成想这轻柔的嗓音竟唬了朱遥一跳,朱遥啊了一声,仓皇转身,迎面撞见闵氏,连忙慌慌张张地将荷包并长命锁塞入怀中。

二弟往怀里藏什么东西?闵氏发问。

没,没什么,蓉儿的荷包罢了,留着作个念想。娘找我?我这就去。

朱遥不太敢直视闵氏的眼睫,低头匆匆走出灵堂。

闵氏目送他跌跌撞撞的背影远去,直到那背影消失在拐弯处,她抬起纤细的手指将鬓发捋至耳后,缓缓露出瘆人的微笑,整理着丧服衣领自言自语:赤村规矩,二不得拾亡人物件。

娘,父亲要被关到几时?这时,一直安静待在闵氏身边的少女难得开口说话。

这句话语调平直,话音清冷,极度缺乏她这个年龄该有的温度与起伏。

芸儿乖。闵氏执起女儿的手,拍了拍,你先去给文誉送些吃食。放心,等阿婆的气消了,你父亲自然就出来啦。快去吧,别教文誉饿着了。

朱文芸蹙眉,少年老成的小脸上泄露出一丝鲜活的表情。

徐迟辨认出那是憎恶与鄙夷的情绪。

小弟爱吃枣泥酥,我这就吩咐厨娘去准备。

女孩性子内敛,即使十分不喜也不摆在脸上,轻轻拂了娘亲的手,转身告退。

真是个懂事的小姑娘。周直男评价。

哪来的懂事呢。耳边一道清冷的嗓音嗤道,委屈了,不说而已。

周岐闻言愣了愣,扭过头去找寻说话的人,但只收获一条笔直如刀刻的脊背。

看完今日份的戏码,徐迟整个人恹恹的,晚饭也没吃就回了大通铺补觉。

冷湫小神仙今日无心看相,徐迟走后,她也扔了筷子起身离席。

哎小妹妹,别急着走啊。一只大手陡地压在肩上,冷湫受外力所迫不得不重新坐回长凳上,抬眼望向头顶那团阴影的来源。

是上将身边那个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的囚犯。

叔叔找我有事?冷湫装乖巧。

没事。周岐撤手,在她身边坐下,大腿翘二腿,笑嘻嘻地指指自己,就是想你也给我算算。

冷湫似笑非笑地睨他,单手在桌上弹钢琴似的弹了片刻,为难道:今日大凶,不宜观相,小叔叔还是改天吧。

还有这忌讳?周岐像是故意找茬的难缠客户,啧一声,那咱就先不观了,我问你点事儿。

冷湫眨眨眼,抿起唇,腮边的小梨涡陷进去:你要打听那位徐先生吗?还是姜聿小哥哥?

周岐嗤之以鼻:谁关心姓姜的臭小子。

那就是另一位了。

冷湫感觉棘手。上将刻意隐藏身份,这人看来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因为照常理来说,普通人应该对隐形富豪姜聿更感兴趣一些,而不是一身病气的徐迟。

周岐刮刮鼻子,凑近,沉声道:咱明人不说暗话,你俩原先认识吧?

我识得天下人,天下人不识我。小姑娘笑得很有神棍气质,兜兜转转打起哑迷。

周岐耐着性子,问:他打哪儿来?

从混沌中来。

他以前是干什么的?

守一方净土。

他天生就那副狗脾气?

解铃还须系铃人。

你看我像傻子么?

相由心生。

周岐:

要不是有未成年人保护法,他可能一拳打飞这个不说人话的丫头片子。

第18章 上天的祝福

冷湫回来时遇见徐迟,他正孤身站在院子中央,低头研究着铺满月光银辉的大地。

自感不受人待见,冷湫也没搭话,默默往通铺里走。

徐迟却在身后叫住她:跟我聊聊吧,冷家小姑娘。

哎好。冷湫立马没骨气地折返,同时欣喜若狂地蹦起来,徐叔你特地等我吗?

是啊。徐迟语气里带上显而易见的笑意,他指了指不远处,两人朝小石桌走去。

冰凉的石凳使人清醒,冷湫开始紧张。

她面前坐着的人,曾经是帝国利刃救赎兵团的最高军事指挥首长,多次在残酷的反侵略战争中带领天合军队突破重围,驱除外敌,收复河山,他曾经是年纪轻轻便令敌军国闻风丧胆的铁血上将,是一代军官的信念与梦想,是国民的光与希望。

而现在,他被从国家历史里恶意抹去,被人抛弃,被人遗忘。

冷湫奔腾的热血刷地冷却起来,她垂下头,厚重的刘海遮住愤怒的眼睛。

你多大了?

再有两个月就十七岁了。

哦,上初中?

冷湫飞快地抬头看了徐迟一眼,不安地转动眼珠,看向一边:其实我,我没上学了。

嗯?徐迟的目光停留在她那件看起来价格不菲的校服上,那这身

衣服是我以前抢的几个小太妹的。冷湫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穿这身摆摊儿算命的话,别人更容易上钩一点,因为觉得上好学校的学生妹大概率不会骗人。

提到骗人,徐迟蹙起眉头:你认识姜聿?

在上将面前冷湫没胆子撒谎。

当然认识!他那蹩脚的伪装只有脸盲才认不出来,他可是姜大茂大老婆生的耶!小姑娘抱起双臂,对待业务很认真的样子,三年前赌王姜大茂突然辞世,他有四房老婆,两个儿子五个女儿,这还不算上私生子,其遗产分配问题一直都是社会热点话题,我曾经在花边新闻上见过姜聿小时候的照片,跟现在比起来,变化不算大。

只是在新闻上瞥过一眼?

嗯啊。

你是怎么做到的?徐迟面露狐疑,我现在瘦得脱相,外貌已与当年有很大的不同,且再怎么变化不大,几年甚至二十年过去,当初只是瞄一眼照片,你是如何迅速认出某个人的?难道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啊,徐叔你发现了盲点。冷湫咯咯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不瞒你说,只要是我见过的人,我就会记得他们,每一个都记得。当我站在公交站站牌下,看见那些陆续下车的乘客,我就能记起自己见过他们的时间和地点:有的是前天一起搭过同一趟地铁,有的是十年前在学校操场上一起跑过步,有的可能是在快餐店吃饭时坐在隔壁桌,有的可能在银行抢劫案的监视录像上看过,唔,这也是我众多谋生手段中的一项。无论这些人的容貌变了或老了、化了妆或换了发型、蓄了胡子甚至注射了肉毒杆菌或植入硅胶,我都还是认得出他们。这种能力是上天对我的祝福。

徐迟消化了一阵,试探着问:你曾经去检查过吗,不好奇自己为何会与众不同吗?

检查过。冷湫回答,有些心理医生想给我贴上阿斯伯格症的标签,你听过吗?就是天才孤独症,据说很多有名的人物都患有这种病。其他医生则认为我有轻微的脑部损伤,使得大脑中负责辨识面孔的梭状回试图拼命补偿。但有一个比较聪明的医生,我很喜欢他以及他作出的解释,他最后陈述说我的大脑会自动储存每张脸孔的独特性,犹如计算机储存DNA编码的十一个数字一样,他问我,既然计算机可以,人脑为什么不行?我被他说服了,所以这根本不是病,是礼物。

人对于未知事物总是充满恐惧,冷湫幼时肯定也曾因为这过人的本事而被视作异类,但她现在看起来很好,这就行了。

是的,很高兴你能坦然接受它。徐迟放下那点担忧,十指交叉搓了搓,明珏想必也引以为豪,她一直说将来想生个女儿,她的愿望成真了。

冷湫的笑颜凝固。

徐迟内心升腾起异样的直觉,轻声问:冷湫,你的父亲是谁?

问出这句话的同时,他在脑海中筛检合适的对象,但并没有符合条件的人选。

我没有爸爸,徐叔。冷湫的情绪明显低沉下来,应该说,我不知道我的爸爸是谁,我妈只是在庞大的基因数据库里给我随意挑选了一个生物学意义上的爸爸。我料想他肯定很笨,不然我的学习成绩不会那么差。

徐迟难掩震惊,但这确实又像是冷明珏会干出来的事,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宽慰小姑娘。

她是个很偏执的人,对吧?冷湫黄鹂鸟般的嗓音浸满悲伤,你知道的,她会不择手段完成一切她想完成的事。

那一瞬间,糟糕的预感猛然膨胀,徐迟希望她不要把话说下去,希望她立刻停止。

但声音还是穿透绝望的耳膜抵达大脑皮层

包括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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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诡异的槐香如约而至。

既知这香气不会将人毒死,还有安神助眠的功效,徐迟就不再分神管它,任凭阴暗晦涩的意识被拉入迷离之境。

来到朱家的第三天,徐迟睡得极沉,他像是这辈子没睡过一顿安稳觉的可怜虫,不遗余力试图抓住这点来之不易的睡眠时光。

喂,醒醒。姜聿双手圈在嘴边做扩音器状,在努力赖床的某人耳边大声咆哮,出事儿啦!别睡啦!再睡待会儿就直接交白卷啦!

徐迟眼皮子底下的眼珠动了动,悠悠醒转。

一双黑漆漆的眸子不掺任何杂质,盯住近距离凑至面前的两张面孔。

逐渐,这两张讨人厌的面孔扭曲变形

他怎么不说话?是不是睡傻了?周岐有点毛毛的。

姜聿略感不妙:你知道这世上有一类比狠还多一点的狼人,平时看着都挺正常,一旦被人吵醒,就会愤怒变身,成为最没人性的凶猛禽兽。

周岐:说人话。

还他妈来得及翻译成人话?

命运魔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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