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微风轻拂,金色的鸢尾花摇曳着腰肢,金浪绵延至天际,热烈蓬勃,开到荼蘼。那时,没人会怀疑,这些娇贵的精灵会开上一生一世,永不凋零。

小王子华美的衣装上也绣着这些金色的花。但他总是皱着眉头不开心。

他对这些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上却过分矜贵的东西嗤之以鼻,但每次被王或王后训斥后,他只能躲到这片花田里头小心藏着,偷偷哭泣。

小孩子总是自相矛盾的。

就像他一边恼羞成怒跺着脚要赶不小心撞见他哭唧唧的上将走,一边又泫然欲泣地攥着上将的衣摆,让他再多待一会儿,还为此找了个蹩脚的理由,说有歹徒要行刺,请上将务必保护他。

徐迟已经不记得当时的心境了,他可能是觉得小孩子拙劣的谎言很有趣,所有才耐着性子陪他席地坐了下来。

半米长的鸢尾花能遮住小孩子,但遮不住那么高的徐上将。

巡逻的部下往往来来,昂首阔步,目不斜视,心里想的却是最近盛传的八卦:来了来了,上将又坐进花田里自言自语了,又有人要遭殃了!

王后妈妈的弟弟太过分了!小王子委委屈屈地嘟着嘴,捏着小拳头,眼里全是愤慨。

你应该管王后的弟弟叫舅舅,殿下。徐迟提醒。

我不,我就不!小王子任性地哼哼两声,大大的眼睛还湿润着,他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他总当着我的面说妈妈的坏话!我不喜欢他,我讨厌他!

众所周知,小王子的王后妈妈和妈妈不是同一个妈妈。

小王子的妈妈在小王子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谢世了,年仅二十岁。

传说王对这位红颜薄命的第一任王后用情至深,可能也是因此,他有很多很多女儿,却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传说王把他其他的儿子都送走了,只留下第一任王后的孩子。

所以小王子暗地里的日子一直不太好过,多的是人巴不得他尽早夭折,也的确是出了几次大事,所以徐迟才奉命负责王子殿下的安保事宜。

这个安保的权限可大可小,摸着良心讲,徐迟自认为尽心尽责,大到抹杀任何潜在的性命威胁,小到把阳奉阴违欺负小王子的狗东西挨个揍一遍,必要的时候,甚至还耐着性子听小孩子抱怨这抱怨那,日常发发小脾气。

这话要是让王听见,又该罚你禁足了。徐迟不咸不淡地道。

小孩果然经不起吓,四下看看,一把捂住嘴:呜呜呜呜呜!

徐迟歪了歪头:你这样说话我可听不懂,殿下。

小王子放下手,垂下长而卷的眼睫:你不要告诉父亲。

徐迟好整以暇地笑着看他。

我们是朋友,你不能背叛我!小王子涨红了脸皮,不然我以后都不跟你做朋友了!

徐迟的神情微微一动。

现在徐迟想起来当年他为什么总护着这小孩了,因为这个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家伙是第一个扯着嗓子要跟他做朋友的人。

他没有什么朋友。

在王庭里处处被排挤的小家伙也没有什么朋友。

在这一点上他们志同道合。

徐迟可能在他身上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也可能是上将做久了面具带久了只能在小孩子面前透口气,他还挺珍视这个小朋友的友谊。

我是站在你这边的,永远不会告诉王。徐迟说。

小王子放下心,抹抹鼻涕转手擦在徐迟一尘不染的军装上,小大人一般:说吧,上将今天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上将故意露出与小王子如出一辙的愤慨表情:我最近也看王后的弟弟不顺眼。

小王子眼睛一亮。

于是两人头挨着头,叽里咕噜在背后说起别人的坏话。

说着说着,小王子忽然蹭蹭蹭长高了,手脚变长了,肩膀变宽了,肉嘟嘟的小脸深化出棱角,幼稚的神情变得深沉,他一翻身,庞大的身躯就把自己压在了花田里。

金色鸢尾倒伏一片。

你回来了。徐迟用指腹描摹那张脸上浓墨重彩的五官,扬起这辈子最真的笑容,现在看看,你跟小时候长得有那么一点点像。

那人深深地望着他,过了一会儿,他蠕动深色的嘴唇:朋友,你为什么背叛我?

像是被一道惊雷砸中,尾椎骨迅速蹿起寒意。那是二十年前就在酝酿的彻骨之寒。

背叛?我没有徐迟急急解释,腹部却突然间被什么温热的水浸透,他皱起眉头,等等,你

他想抬起另一只手,捧起周岐的脸好好看看,但他的手一动,周岐口中就溢出痛苦的呻吟。

周岐绝望地望着他,眼中是浓浓的爱意与不甘。他用眼神无声控诉。

徐迟抖动的目光一寸一寸往下移动。

他手中不知何时竟握着一把匕首!

匕首竟捅进了周岐的肚子!

鲜血汹涌而出,染红了两人的衣裳,顷刻间,血色蔓延至整片鸢尾花田。

不不不,不是,不是我。徐迟触电般撒开手,他惊慌失措地搂住周岐的脖子,急切地亲吻周岐的脸颊,同时尝到眼泪的咸苦滋味,最后他颓丧地哀求,我会尽我所能补偿你,你,你原谅我好不好?

但身上的男人已经没了回复的力气。

他静静地垂下头,趴在了他的胸口。

逐渐停止粗重的喘息。

徐迟感知到压着自己的躯体重量倏地减轻,男人又变回了小小的一团,紧紧闭着眼睛,攥着小拳头,浑身是血地蜷缩在他的臂弯里。

看起来那么无助,那么脆弱。

徐迟怔怔地注视着。

良久,熟悉的疼痛野蛮地抽离他的意识,耳边隐约炸开一道破门声。

有人跌跌撞撞地朝他奔来,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

徐迟!徐迟!上将,你醒醒!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眼角的泪滴滑落,徐迟兀自抱住冰冷的小尸体不肯走,轻声呢喃,你原谅我,好不好?

第75章 阻断剂

徐迟在昏迷中始终挣扎着保留一分清醒,他仿佛回到了噩梦般的二十年冰冻期,在黑暗中孤独地踽踽前行。在以前,这种程度还算不上难熬,但现在,他连一秒钟也无法忍受。他不断尝试去冲撞禁锢意识的铁壁,直撞得头破血流,伤痕累累,不过是为了看一眼他惦记着的小王子是否安然无恙。

他隐约能听到争论的人声,断断续续。

这什么阻断剂到底有没有用?人怎么还不醒?

周先生,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不是你通过提示找到的吗?

那我也不能保证效果啊看这情况,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你说谁死了?

周岐,你先别急嘛确实有点用的看呐,伤口创面没再扩大了。

几道声音都很熟悉,徐迟试图转动沉重的眼珠,尖锐的疼痛立刻回到脑中,他似乎发出了什么响动,所有人声瞬间聚拢到他周围,对准了耳朵叽叽喳喳吵个不休。

诶诶诶,有反应了!

活了?

徐迟,娇娇啊,能听到我说话吗?

听到了。听到了。

徐迟拼尽全力重重点头,但看在旁人眼里,他只是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喉结轻颤。

他听到了!

但周岐像是看懂了他微末的肢体语言,惊喜地大喊一声,然后俯身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激动的吻,吧唧一口,格外响亮。

空气诡异地静止了。

有人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看什么看?周岐恶声恶气地道,没见过男人跟男人搞对象啊?走走走,都滚远点!

一句话,把徐迟气到幽幽睁开眼。

周岐大喜,得意忘形:看看,我对象被我亲醒了!

徐迟把涣散的目光聚焦到他对象脸上,定定地看了两秒,又把眼给闭上了。

?周岐大喜转悲,哀嚎,咦?怎么又昏过去了?回光返照?

旁边的任思缈和克里斯汀捂着脸,一脸牙好疼但还得忍着的表情。

任思缈:我觉得你还是让他静静。

克里斯汀翻译:周先生,你刚刚的行为让徐先生丢尽了颜面。

周岐: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被这两个女的歧视gay。

可能是确认了周岐的安全,徐迟这回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呼吸变得绵长且规律。

周岐就坐在地上,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同时梳理着方才发生的一系列动乱。

当时周岐安顿好徐迟,出了门就以洗手间为据点,开始向外层层扫荡。

由于之前观看过九号车厢的直播战况,有了前车之鉴,一号车厢的人很懂得节约弹药,也不怎么单独行动,基本上都三五成团,合作灭敌。

这一次,血尸没能形成铺天盖地之势,它们在黑暗笼罩列车时潮水般涌来,又在光明重现时潮水般退去,所过之处,满地狼藉,血迹斑斑。

伤亡依然惨重。

经后来统计,伤的比亡的多得多。

这些血尸似乎转变了策略,不非得置人于死地了,但它轻轻咬一口制造出的恐慌却比把人直接弄死还要可怕。

那些被咬了的伤员成了安置在人群中的定时炸弹,使人惶惶不可终日,谁也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会爆炸,害人灭己。

一顿腥风血雨的洗礼后,通往隔壁三号车厢的门打开了。

有人用几架重型机枪堵住了门,不让这群伤痕累累的病毒携带者进入安全区域。

周岐身后站着一大帮人,抱着昏迷不醒的徐迟,冷着脸站在门外,不说话也不动作,但强势的气场铺散出去,几乎能压弯枪杆。

幸存者开始叫嚣、指控或卖惨,三号车厢内部逐渐出现分歧。

这时,周岐听到熟悉的嗓音,正不遗余力地发表着人道主义演说,煽动性极强。

我们现在对待伤员的态度,正是魔方想要看到的!它就是想让我们内部分化自相残杀,它就是想在我们中间埋下仇恨的种子,让我们再不能同舟共济齐心协力!我们难道要当明知这是陷阱还要往里跳的笨蛋吗

周岐听了几耳朵,觉得任思缈任医生很适合站在公共露台拉选票,竞选个区长之类的官儿玩玩儿。

最后,在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下,那几架拦路重机枪终于还是撤走了。

但周岐也没进去,准确来说,他放那些全须全尾的完人进去了,自己则跟被血尸咬过的伤员一起留在了残破不堪的九号车厢。

伤员们没有异议,到了这个时候,谁不比谁高尚,谁也不比谁卑劣。

只要是个人,再怎么样,都有些没多大用但没了就彻底废了的气节。

好在血尸潮侵袭过后,被侵袭过的车厢的门恢复了正常的开关功能。

任思缈时不时会弄来些水和食物。

半个小时后,她还弄来了一位重要人士克里斯汀,当然,重要的不是姓克的本人,而是她带来的的阻断剂。

天无绝人之路。克里斯汀在紧要关头找到并破解了孙勰留下的信息,在三号车厢的指定座位底下找到了一个被藏起来的医药箱。

阻断剂不是血尸病毒真正的血清,只是通过抑制中枢神经阻断病毒流窜的缓释剂,具体效果因人而异,时效长短也因人而异。使用前,克里斯汀如此强调,而且使用阻断剂还有些副作用,孙勰留给我的实验报告上说,中枢神经系统功能主要是调节各脏器系统的兴奋和抑制平衡,所以有些人会因为用了阻断剂而打破这种平衡,具体表现为低落嗜睡,或者亢奋躁狂,主要看阻断剂具体作用在了中枢神经哪个部分上。

现在看来,徐迟表现得这么嗜睡,是中枢神经被抑制的那一种。

沉睡的徐迟看起来安静又无害,过长的碎发遮住了眉眼,添了几分沉郁。

你让谁原谅你呢?

周岐想起当时他冲进洗手间抱起徐迟,徐迟揪着他的衣领低声嘀咕的话,他把耳朵凑过去仔细听了听,左右绕不开原谅二字。

你做错了什么需要求人原谅?

不得不承认,周岐有点耿耿于怀。当时徐迟无意识中流下的泪水刺痛了他的眼睛。

我要是问你,你肯定不会告诉我,对不对?

他叹气,拉过徐迟的胳膊。小臂上血肉模糊的创面已经被限制在手肘以下,血液凝固,此时结了一层薄薄的痂,远看像是一大片狂放不羁的图腾。

周岐并不觉得疤痕丑陋,也不认为这是战士的勋章,他只觉得疼惜。

难以想象,如果没有及时送到眼前的阻断剂

徐迟会怎么样?

他是不是会亲手了结徐迟的生命?

这是徐迟熬了二十年才终于熬来的新生啊。

他怎么可能忍心?

你在想什么?

一道平和的嗓音打断了他的思考,徐迟不知什么时候静悄悄地醒来,柔和的目光投注在默默握着他手腕发呆的人身上。

周岐下意识脱口而出:在想怎么带你私奔。

私奔?徐迟用手撑着座椅想要坐起来,去哪儿?

随便哪儿都好。周岐忙按住他,别乱动,再躺会儿。

我躺了好久啦,现在感觉好多了。徐迟看起来确实不像刚从昏睡中苏醒的人,漆黑的眼睛里跃动着久违的光芒,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开玩笑,也不看看爷是谁。周岐双眉一轩,笑了笑,十分自信。

自信的男人很有魅力。

徐迟眯着眼看了他一阵儿,忽然舔了舔嘴唇,说:我想喝水。

给你备着呢。周岐站起身,往怀里一摸,变魔术一样变出一瓶水,献宝似的递过来,怕太凉了,喝了伤胃,我给捂了捂。

徐迟拧了瓶盖,一口气把一瓶水喝了个底朝天,边喝,他垂下的目光边在周岐脸上意味不明地徘徊。

命运魔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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