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沉默有时候就是答案本身。

周岐的目光落到徐迟苍白的薄如刀锋的唇上。印上去,会被割伤的吧?周岐不受控制地想。不过,即使血流成河,又有何妨?

徐迟动了动嘴唇。撇开眼。

周岐追逐他的视线。

徐迟似乎忍无可忍,终于改变主意,想开口说点什么。

周岐却在此时抽身离去:我去把任思缈找来看看。警告你,以后最好别受伤,别惹我发疯,我疯起来很可怕,你记住了。

说完,他真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人一走,徐迟随即放松下紧绷到发酸的肩颈,屈着没受伤的那条腿慢慢躺到台阶上。他望着天,一手抚上嘴唇,眼底逐渐浮现真实的情绪。

心头酸酸胀胀的,像是有温水流过。

任思缈不愧一代名医,随便搞了三片木板来,把徐迟差点废掉的小腿固定住,再拿麻绳结结实实捆了几道,就算齐活了。

她拍拍手叮嘱:伤腿千万不要乱动,也不能受力,逼不得已不得不移动的时候,比如解决三急之类的,要么单腿蹦着去,要么让周岐背过去,横竖保持脚不沾地,明白吧?我看,就让周岐背你吧,这小子乐意着呢,不用白不用。

徐迟撑着一根用来临时充当拐杖的木棍,正在试用,看称不称手,闻言看了眼周岐。

周岐双手插兜,低着头没吭声。

他这是怎么了?任思缈问徐迟,怎么看起来憔悴颓唐为情所困的样子。

徐迟:您可真会说话。

我可都听见了。周岐睨了眼任思缈,有空关心我是不是为情所困,不如去瞅瞅你家弟弟能动了没。

哎哟!任思缈故作害羞,狠狠掴了周岐后背一巴掌,那神仙弟弟可不是我家的,谁要谁拿去,就是个祸害,谁稀罕呐。

说是这么说,但其他人都坐着歇息,就她陪姜聿一块儿站着,还走来走去的跟姜聿拌嘴呛声,一起打发时间。

约莫隔了有一个钟头,太阳由白转红,姜聿冷湫这一干被石化的人终于恢复了自由。

我滴个亲娘欸,一动不动,别说腿,脸都僵了!姜聿揉搓着脸,拼命做着各种动作来调整僵硬的面部肌肉,你们怎么样?还没找到出庙的大门吗?

徐迟摇摇头。

原来自打他们从佛堂出来,就遇上了鬼打墙。不管朝哪个方向走,绕来绕去,最终都会回到这片佛堂前的空地,没有大门,只有邪门。

冷湫一能动,立马抡着小胳膊小腿跑来围着她徐叔嘘寒问暖,可怜巴巴的样子,没说两句眼眶就红了,泪水以惊人的速度快速堆积。

我没事。徐迟看她红了眼眶,安抚性地把手放在她头顶拍了拍。然后陡地想起,方才在佛堂里他飞出去撞在门上,周岐赶过来抱住他时也是这副担惊受怕的情态。

他心下一动,又扭头看向周岐。

周岐也正瞧着这边,一触到徐迟的目光,又忙把视线垂下,一副疏远冷淡的劲儿。事实上,他连坐都坐得离徐迟很远,一个在台阶这头,一个在台阶那头,中间隔着任思缈冷湫,甚至还有几个闲杂人等。

姜聿几乎是瞬间就察觉到异样的气氛,他左看看臭着脸的周大佬,右瞅瞅面无表情的娇哥哥,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很疑惑:怎么,基佬都这么善变的吗?前一秒还蜜里调油,下一秒就老死不往来了?

但疑惑归疑惑,谁敢问啊?

姜聿缩了缩脖子。

时间过的越久,众人就越不安。

好在鬼打墙的窘境并没有持续多久。

夕阳在庭院里洒满金色的余晖,桑吉又牵着他那条藏獒缓缓走来。

看来你们这一波人运气很好嘛。桑吉点了点人数,黝黑的面庞上毫不掩饰他的惊奇,以往这时候能剩下一半人都不错了。

呵。周岐嗤笑,他以半身不遂的姿势瘫在台阶上,竖起根中指,托你的福咯。

敢这么呛声NPC的也实属罕见,众人在心里暗暗咋舌。当然,他们要是知道这位周大佬还在心里密谋屠狗大业的话,下巴估计都能惊掉。

桑吉被挑衅也不气恼,嘿嘿笑了两声,朝疲惫的人们一招手:走吧,朝拜完神佛,我们该去莲花池发愿了。希望各位的愿心都能被一一满足。天色不早了,我们要赶在天黑前回家,这座庙晚上可不留活人的。

他这么一恐吓,哪还有人还敢故作拖延,都忙不迭爬起,都想早点搞完早点出去,尽快结束这操蛋的一天。

木鱼声再次敲响,人们陆续跟上桑吉的背影。

徐迟单脚撑着拐杖站起来,还没走下台阶,周岐沉默地走过来,沉默地背身蹲下。

我可以自己走。徐迟婉拒。

给你两个选择。周岐说话时也没把脸转过来,应该是还在赌气,要么自己乖乖爬上来,要么我强行把你扛肩上,后者那种事我做得多了,反正业务也很娴熟,你就看着办吧。

你徐迟真是拿他没辙,捏了捏眉心,试图讲道理,周岐,按理来说,我岁数比你大了快两轮了,你不能

不能什么?不能这么没大没小的?周岐终于扭头看过来,那张刀削斧凿般的脸上每一个毛孔里都写满了嚣张与跋扈,他撩起薄薄的眼皮,冷哼道,更没大没小的事我都敢想敢做,何况这个?

第59章 双生佛

徐迟感觉到血液中的肾上腺素迅速飙升,这是十几岁时遭遇到同类的强烈挑衅才会产生的自然应激反应。

他已经太久没有过这种感受。

从他能轻易将人杀死并威名远播后,所有人都忌惮他畏惧他。

哪怕如今他已成了没了牙的虎,被困在这危机四伏的魔方,可但凡长了眼的人,也不来轻易招惹他。

徐迟有时候会怀疑自己身上可能散发出寒气、腐臭味或不祥的黑色光芒,使得人群远离他。周岐却逆流而上,捧着一颗炽热的心企图靠近他。挺有意思的,不是吗?

哦?比如?徐上将勾出一抹玩味的笑,他收起拐杖,慢慢趴伏到周岐背上,两条曾勒断过无数敌人颈骨的胳膊轻轻搭上那副宽厚可靠的肩膀,他用冰凉的手摩挲周岐颈侧绷起的青筋,声音放得很轻,宛如诱哄,说说看。

遍布枪茧的粗糙的指腹威胁着脆弱的大动脉,周岐有理由相信,只要他敢说错一个字,立马可能血溅当场。

有点刺激。

他动了动喉结,咽下已滚至舌尖的话,然后沉默地收拢手臂,双手抓住徐迟的腿,背起人低头往前走。

耳边,徐迟用低沉磁性的嗓音笑起来,他很少笑,笑起来也不怎么可亲:怎么,敢想敢做,就是不敢说?

我敢说。周岐脚下顿了顿,胸膛高高抬起,似乎吸进了一大口混浊的空气,只听他问得短促,我敢说,你敢听么?

背上的人顿时无话。

就是敢听,听了之后呢?

想好如何回应了吗?

徐迟陷入沉思。

这是个不可破的僵局。

周岐哂笑,嘴角朝两边自嘲地扯开:嘴巴长在我身上,说不说是我的事。但耳朵长在你身上,听不听却由不得你。你要不想听,我再强行拧着你耳朵扯着嗓子往里灌,不大好,这样搞得我很没面子,你也很烦。我不想你觉得我烦,更不想你避我躲我,尤其是后者,我对这个挺敏感的,你最好别戳我开关。至于那些我想说也敢说的,等你哪天真的想听了,敢听了,我再一字不落地说给你听。

嘿嘿,没想到吧?岐哥其实也可以很体贴的。他又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他自顾自说了一长串,看似一直在妥协退让,但态度很坚决。

老子对你就是这么个想法,你暂时没法接受,没关系,迟早有你接受我的一天。

自此,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将破不破,岌岌可危,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存在。

徐迟也就是这时候才惊觉,周岐对他的想法不是寻常小年轻之间的小打小闹,这人似乎有点认真。

是很有点认真。

徐上将第一次感觉有点无处下手,他活了这么些年,功勋卓著,战绩斐然,履历表打印出来洋洋洒洒能出本书,但于感情那一栏上,几近空白。

他以拟定军事作战方案的思路严肃思索了半天,得出的结论不是周岐这孩子有病,就是周岐这孩子疯了,可周岐既没病也没疯,他好好儿的,他只是一时间哪根筋搭错了

徐上将不免有些焦虑,因为事情的发展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而且他无力往回拉扯。

许多年前现实就给他上了宝贵的一课,妄图掌控人心的统治者都将被人心颠覆。他不能重蹈前人覆辙。

嗯?怎么不说话了?长久的沉默让周岐有点不安,他掂了掂肩,肩膀上的脑袋随即跟着晃了晃,娇娇哥哥?睡着了?

徐迟没应声,他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假模假样地维持高冷。

但周岐真以为他睡着了,忿忿然嘟囔起来:既然你睡了,那我就不忍了。刚我都看到了,你是不是拍小丫头脑袋了?怎么着,还挺宠粉的呗?真不是我想太多,你也老大不小了,年纪拿出来一炫耀都能当爷爷的人了,能不能注意点儿行为举止?是,你觉得你那是长辈对晚辈的呵护,但你也不想想,一没有啥血缘关系的叔叔顶着张倍儿帅的脸成天在眼前晃悠,还牛逼哄哄的,本事大的不行,哪个少女不心动?别说少女了,少男我看都悬,别说少男了,就我这种

话嚼到一半,可能是吵了徐迟的清净,周岐感觉到一只手按在了他头上。

周岐顿时就如被掐住脖子的鸡,怂得没了声儿。

等了三秒,那只手动了,跟摸狗似的,捋了捋周岐的寸头,撤走之前还特地拍了拍。

这人肯定都听见了,现在拍他头补偿呢。

周岐有点没脸,赶紧往回找补:不是,先声明啊,我不是嫉妒,我就是提醒你

徐迟嫌聒噪,就又拍了拍他的头。

周岐于是满足了,不闹了,脚步都变轻快了。

从西侧小径绕过佛堂,再穿过僧侣住的禅室,推开门是一条石子铺成的弯曲下坡的小路,小路尽头就是桑吉说的用来发愿的莲花池。

隔着老远,周岐就闻到莲花特有的清甜香气,心中很是纳罕,这地方海拔高,昼夜温差大,按理说,不是莲花这种娇气的水生类花卉的理想繁殖地。

但话说回来,莲花是佛教圣物,宗教色彩浓厚的地区想方设法要种出莲花来,估计也不是什么难如登天的事。

对了,你之前说话被我打断了,你说你在壁画上发现了什么?周岐忽然记起这么一茬。

他说话总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思维比较跳跃,徐迟早就习惯了,没有什么障碍地顺着话头接下去:壁画上描绘的是双生佛的传说。

双生佛?周岐皱了皱眉,你说掩面佛和狗头婴神啊?

徐迟:不然呢?还能有谁?

周岐噢了一声,问:具体讲的什么?

掩面佛和婴神本来是一对连体双胞胎,自降生起就共用一个心脏和一个头颅,但二人却有不同的思想和人格。笼统点来说就是,掩面佛比较善良,与人们相处很和谐,而婴神比较坏,调皮捣蛋爱恶作剧,也把握不好分寸,闯了几次祸后就慢慢被人嫌恶。长此以往,人心偏颇。某一天,村里闹瘟疫,来了一位高僧,高僧的道行无法祛除瘟疫,却能用法术将连体的两人分开,但如若分开,心脏和头颅只有一个,两人中也就只能活一个。当时,兄弟中的一个正巧染上瘟疫,奄奄一息,不分开,感染之后两个都得死,分开了,起码还能活一个。所以村民们就擅作主张,求高僧将兄弟俩分开了。不难猜,被夺走心脏和头颅的是婴神。

徐迟实在不是个称职的讲故事的人,说话一板一眼的,连个声调起伏也欠奉,但周岐还就挺爱听,果然加了层滤镜,对方不管干什么都像戳在心窝上,哪怕是念课文儿,也只想引得对方多说几句。

唔,村民的选择倒也无可厚非。周岐沉吟,毕竟婴神已经染上了瘟疫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徐迟打断他,兄弟中染上瘟疫的是掩面佛,村民宁愿把心脏给了病入膏肓的掩面佛,也不愿给健康的婴神。

周岐愣住了:什什么?

掩面佛得到了完整的属于自己的心脏和脸,瘟疫也奇迹般的好了,他师从高僧,慈悲为怀,从此成为民众口口相传的活佛。而婴神被剥离,四肢和身体都被丢弃在深山老林,成为了野狗的果腹之物。但他愿力极强,进了野狗的肚子,就寄生在野狗身上,甚至夺了野狗的头和心脏,在此基础上重新生出人类的躯干与四肢。他最终也成了佛,不是靠普度众生,而是靠吃掉所有能吃的邪魔,也算间接地拯救了生灵。

周岐听得咂舌:所以,这他妈其实是个励志传奇?

一开始算是吧。徐迟把下巴磕在周岐肩窝里,说话时一动一动的,周岐被他的下颌骨戳得有点疼,心想徐迟还是太瘦了,瘦得下巴都尖成锥子了。

出了魔方,得好好给他补补。

但也不能补过了头,免得虚不受补,弄巧成拙。

嘶,扯远了周岐拉回自己的注意力:一开始?

嗯,后来村民们把掩面佛和狗头婴神放在一起供奉,问题就来了。徐迟闭着眼睛,似乎很享受被背着时一颠一颠的感觉。

啧,这帮村民是脑子有坑还是怎么的?真不是故意挑事儿吗?这种情况下把兄弟俩放一起,狗头能不气?每天看哥哥揣着自个儿心脏顶着自个儿脸,哥哥还是正面佛,他就是个附带的,要是我,气也气死了。周岐反应有点大。

嗯,狗头也很生气。徐迟边说,边就势顺了顺周岐炸开的头毛。周岐的头发短且硬,摸起来有点扎手,手感有点像他之前养的那条雪狼。

怎么说,竟然有点怀念?

警告你,别在说狗头的时候摸我头。周岐龇着牙森然道。

徐迟清咳一声,讪讪地收回手,继续说:狗头很生气,开始为非作歹,杀了很多信众,取了他们的心脏,安在自己身上,发现都不合适。尝试了无数遍后,他想挑战哥哥要回自己的心脏。一场大战后,他赢了,控诉哥哥夺他心夺他脸面,哥哥此时才发现弟弟原来对此事耿耿于怀,怨气深重,搞不好将永堕阿鼻地狱,为了拖他出泥潭,哥哥决定自此以双手掩面,并剖心断念,还弟弟这个人情。

命运魔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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