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比厮杀轻一点的打闹中,周岐被折断的花茎绊了一跤,摔倒前他匆忙拉住徐迟垫背,于是两人齐齐仰倒,恰好撞在那颗怎么都想不开的花苞上。

咚的一声,那是周岐的后脑勺磕在坚硬的花瓣上。

周岐嘶一声,抱着脑袋大呼好痛,这花他妈的可能是朵金刚花!

徐迟趴在他身上,忽听一声噗的气流声,他抬眼望向周岐背后无巧不成书,两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刚好把花苞上的那道缝隙给压开了!

第36章 不偶之疑

周岐近距离看到徐迟的瞳孔收缩,像是被人用尖物刺到的海星。

接着一双手攥紧他的衣领,周岐迅速反应过来,背后恐有异象发生,于是忙用双臂箍住那截窄瘦的腰肢,后脚跟蹬地,侧身一翻,两人悄无声息地滚落。一落地,身上的重量陡然消失,怀中一空,徐迟已俯卧在地,摆好了端枪射击的预备姿势。

周岐沉下脸:怎么?

徐迟竖起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看。

周岐扭头,只见如水的月光下,闭拢的黑紫色花瓣正在轻颤,透明的粘液自那道神秘的沟缝中汩汩涌出,且越流越多,最后凝聚成水流,蜿蜒至脚下。徐迟周岐齐齐后退,掩在低矮灌木丛中,谨防沾染上不明液体。

这时,咔一声轻响,第一片花瓣颤巍巍地向外打开,然后是第二片、第三片空气中腥甜的气味浓郁至极,熏得人头昏脑涨,慢慢的,粘液由清澈的透明色转为浑浊的暗黄色,腐臭味道接踵袭来,刺激着脆弱的鼻粘膜。

徐迟空荡荡的胃袋开始往外泛酸水,他得花点力气克制自己虚按在扳机上的食指,免得它自作主张,一枪打爆那朵持续发起生化类攻击的花。

待花瓣一一舒展开,那条沟缝撑开成一个黑洞,什么东西从里面被一点点挤压了出来。此情此景,不免令人联想起人类的分娩。

分娩完成,肥厚的花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谢枯萎,化成一堆黑灰,与土地融为一体。

它终其一生娩出的东西被厚厚一层肉色的膜衣包裹,呈巨大的茧型,正怪异地蠕动着。

里面该不会是

周岐有个大胆的想法,但还没等他说出口,嚓嚓嚓,茧破了。

长长的熟悉的口器刺破膜衣,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探了出来,圆不溜秋的纯黑眼睛到处张望,并第一时间锁定了不远处的两人,接着是镰刀般的前肢、副肢,一一从薄膜中挤出,包裹着身体的翅膀也慢慢张开。

蛾子。

周岐接上他的未尽之语,怔忪间,他听见身边那杆冰冷的枪械完成上膛的动作,然后是咔哒一声,拉好栓。

就这个距离,周岐确定,子弹一旦射出,会正中蛾子的脑袋。

这花是孕育飞蛾的母花,这蛾子是因为他们的唐突而不得不提前娩出的早产儿它看起来比一般的飞蛾小了一倍不止。

蛾子歪着脑袋打量他们,大得如同探照灯的虫眼紧盯他们,忽然呜一声短促的鸣叫,它挥动翅膀飞扑而来。

徐迟绷紧手臂肌肉,集中注意力飞蛾进入射击范围,飞蛾减速,飞蛾不知为何突然停下了,好机会!

临扣下扳机之前,一只手按在他的枪管上:等等。

徐迟不解抬头。

周岐小声附耳过来:先别急,那蛾子可能是个傻子。

徐迟的眼睛从瞄准器后方移上来。只见那发育不全的蛾子停在两米开外,低头认真地观察着什么,它跟前的地面上,有一个小小的东西静静地躺在那儿,光滑的金属表面反射着月光。

那是什么?徐迟眯起眼睛。

人偶。周岐道,在老休斯家的炕上找到的那个,刚刚我俩嬉笑打闹的时候从我屁兜里掉出来了。

徐迟的嘴角在听到嬉笑打闹四个字的时候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两下,忍不住问:你管那叫打闹?

是。周岐咧开一口大白牙,只要你没把我锤死,都叫打闹。

徐迟:

那要是锤死了呢?徐迟好奇地问。

那就是失手。周岐扯出痞笑,娇娇手下死,做鬼也风流。

徐迟觉得哪里不对,这话似乎是以前他手下的那些兵在调戏女人时说的,用在这里是不是不合适?他仔细审视周岐的表情,没发现什么尴尬之处,又不免疑心,现在的年轻人可能都这么说话。

飞蛾见了那个小人偶,居然激动得迈不动腿,它不停地试图用前肢将人偶从地上捞起,但它的前肢不如人的五指灵活,捞半天也只是刨了一层土皮,它气急败坏,绕着人偶转着圈儿地飞,样子瞧着有些滑稽。

它看起来很想要那个。周岐托着腮看够了表演,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徐迟看着焦躁乱转的蛾子,若有所思:它为什么对一个人偶感兴趣?

周岐跺跺蹲麻了的脚:想知道吗?

徐迟下意识点头。

等他反应过来某人可能又要使些出其不意的招数时,周岐已经大喇喇地跳出,直直往飞蛾走去。

徐迟阻拦不及。那新出生的蛾子可能也真是个傻的,看见周岐手提砍刀朝它奔来,竟然就傻了吧唧地杵在那儿,动也不动,甚至委屈地呜咕一声,用锋利的前肢指指地上的人偶,像是得不到玩具的孩子在巴巴地告状。

周岐停在他跟前,弯腰捡起玩偶,拎着玩偶的手臂左右晃了晃:想要这个?

飞蛾竟好像听得懂他的话,点点头。

周岐于是从兜里掏出块破布,往玩偶脖子上一系,然后朝蛾子勾勾手指。

蛾子顺从地低下脑袋。

周岐将它上下打量一遍,最终把玩偶系在了那根能够喷射出腐蚀性毒液的口器上,还打了个漂亮的结。

就当送你的见面礼了。周岐拍拍蛾子的脑袋。

蛾子高兴疯了,吊着左右摇摆的小人偶,甩得欢快,眼睛都成了对眼儿,它玩了一阵儿,拿毛绒绒的脑袋拼命蹭起周岐,似乎是在表达感谢。周岐哪儿遭得住这种庞然大物的撒娇,被一脑袋顶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

一旁的徐迟整个儿陷入了沉思。

这太戏剧性了。他想。简直匪夷所思。这一人一蛾是如何化干戈为玉帛迅速建立起情感联结的?难不成,是因为周岐平时就爱整些幺蛾子吗?他们在本质上,其实是一类物种,所以能跨越生理隔阂达成友好共识?

五分钟后。

周岐冲他招手:娇娇,走!小蛾子说要带我们溜溜!

徐迟仍处在虚幻状态中,扛起枪,踩棉花似的走过去。

只见那只蛾子正收拢翅膀趴在地上,用脑袋将周岐往它背上拱。

周岐嫌它热情:别推别推,我自己走。等会儿,把我家娇娇也捎上。

说完又回头催促徐迟:你快点儿,磨蹭啥呢?免费的飞机,搭了就是赚了!

徐迟跟蛾子打了个照面,彼此都有点忌惮。

徐迟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从打蛾子,变成了蹭蛾子飞机。鉴于之前他残杀了无数只蛾子同党,他其实有点抵触与其亲密相处,毕竟和平总是短暂的,万一到时候矛盾爆发,他们被从高空甩下,就算是圣人也回天乏术。但周岐那个憨批,硬是用武力把他强拖了上去。

起飞没有一点征兆。

刚坐稳,疾风掠过,平地而起。

他们逐渐升高,一株株母花沐浴在柔和的月光下,轻轻摇曳着,在视野里慢慢缩小。

直至到达一定的高度,余光掠过花田边缘,徐迟看到什么,猝然扭头,同时扯了扯周岐的胳膊。

周岐正俯瞰着上翘面的奇异风光,有点兴奋,一下被徐迟扯歪过去,鼻梁差点撞上徐迟的脸颊。

怎么了?他停在一个微妙的位置,呼出的热气扑打在徐迟的脖颈上。

但徐迟毫无所觉,指了指西方:让它往那边飞。

那里有什么?

我不确定。我只是瞥过一眼。

距离之近,周岐的世界里,忽然间只剩下那两瓣没有血色的薄唇。半空中,夜风拂面,近在咫尺的侧脸,清晰的心跳声自胸腔传入大脑,一个荒唐的念头在扑通声中跳出早就不再安稳的水面。

徐迟压低了嗓音:我好像找到了那些消失的飞蛾。

周岐神情一凛,收起乱七八糟的心思,他俯身,抓了抓小蛾子头顶的绒毛。小蛾子很听话,听懂指令后翅膀偏转一个弧度,调头朝反方向飞去。

母花花田一望无际,飞过花田,就到了上翘面的最西方,也是离月亮最近的地方。

那些蛾子一个个收了翅膀,排列整齐,雕塑般沉默地站在花田尽头。它们统一面向一座石墙,石墙高耸入云,遮蔽视野,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一开始没能看见它们,在空中却能轻易察觉。

小蛾子停在石墙上,它还很稚嫩,歪着脑袋看向底下它的同类,黑亮的双眼里透出新奇的光。

这些蛾子是死了吗?周岐望着黑压压一片的蛾群,头皮发麻,怎么一动不动?

出于某种原因,它们可能无法在夜间行动。徐迟推测,如果是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太阳一落,它们就得立马赶回上翘面。

无法在晚上行动?周岐伸手一指小蛾子,那它怎么可以?

徐迟也不知,摊手:可能它是特殊情况。

会不会是只有成年蛾子才会有这项约束?周岐俯视过去,粗略扫一眼,你看,这里面就没有小蛾子这种大小的幼年飞蛾啊,小蛾子,你是不是营养不良?

小蛾子呜咕一声:废话,我早产!

这些飞蛾是由母花孕育的,母花是植物,按理说,这些飞蛾也应该是植物体才对,怎么变异成了动物呢?周岐粗暴地揉着小蛾子的头,而小蛾子似乎还很受用,拢在背后的翅膀微微起伏,而如果一开始是植物,植物不都有那什么光合作用吗?得靠这个把太阳光转换成能量。你说,会不会蛾子们在进化过程中始终没能摆脱这一习性?它们吸的人血,自身无法转换成能量,只能通过光合作用才能实施能量转换。所以一到没有阳光的晚上,能量供给被切断,它们只能被动陷入沉睡。

周岐侃侃而谈,越说越觉得自己一语道破真相,真他妈是个天才。

可能吧。徐迟眉眼阴郁,他盯着那一只只高大沉默的神秘生物,眼眸深处跳动的微光显示出他此刻也在思考。片刻后,他忽而蹲下,用手掌摩挲起粗砺的石墙。

有什么发现吗?周岐坐下,双腿伸到墙外荡啊荡。

周岐。徐迟唤他。

嗯?

徐迟看过来,嗓音里忽然带上些不明缘由的颤抖:你说,它们为什么都面向这面墙?

第37章 小荔是谁?

墙怎么了?

周岐与那双黑色的眼睛对上,并在里面读出某种强烈的暗示。

不行。周岐想也不想,果断拒绝,同时伸手指了指天上,看见了没?

徐迟仰起头,看见西垂的月亮。

东方已渐露鱼肚白。

过不久就天亮了,这群蛾子指不定什么时候醒来,现在下去,上赶着找死吗?周岐大腿上的那个血窟窿只草草绑了根布条,鲜血浸湿肮脏的布料,他看起来狼狈且疲惫,伸出一只手,叹息道,娇娇啊,看我的手。

徐迟平视眼前那只布满血污、筋脉贲张的大手:嗯,它还健在。

他娘的它在抖!周岐龇牙咧嘴地捋着手,今夜挥刀的次数太多,手部肌肉被过度开发,酸痛不已,止不住地抽搐。

我反正是被那些恶心的荆条给掏空了,再来一场,连刀都握不住。你呢,估计也跟我半斤八两,现在还能站着就算不错了。周岐分析给徐迟听,我方显然体力消耗惨重,血条岌岌可危,加上时限将至,咱还是适可而止,三思而行,大不了改天再卷土重来,反正一回生二回熟,到时候别说你想下去正面看看这破墙,就是把墙炸了,我也奉陪到底。但今天真不行,就咱们俩现在这个状态,抗风险能力太低了,遇到什么突发事件,分分钟被秒。

徐迟全程安静地听着,一个字也没反驳。

周岐一口气倒腾出好几个成语,说完还特奇怪,怎么自己突然变得有文化了?

这要换个人来,岐哥基本上一句血残成这样还瞎折腾个屁啊就搞定的事儿,愣是说了这么罗里吧嗦一长段,跟转了性似的。

徐迟低头望一眼密集的蛾子,又扭头望一眼确实已是强弩之末的队友,如此三四回,他起身:我们哪儿也不去,就在上翘面待着。

这就对了周岐下意识点头,点完头,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不是,你说你要在哪儿待着?

这里。徐迟指指脚下,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周岐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海量的疑惑,他觉得徐迟疯了。

后来,事实证明,疯子与天才相伴而生。

徐迟把落脚点选在了上翘面内湖中心的小岛礁上。

这片仅十个平方大小的岛礁四面环水,恐水的飞蛾哪怕在上翘面生活一辈子恐怕都不会涉足这里一次。也就刚出生才几个时辰的小蛾子,在完全不知道水会对它的翅膀造成什么影响的前提下,才敢不怕死地飞过来。

周岐从小蛾子身上下来,脚一沾地,头重脚轻之下不慎被崎岖不平的礁石绊了一跤,噗通一声往前扑倒。扑倒了就没再爬起来,就地找了个姿势,两眼一闭双腿一蜷,万事不管先睡它个昏天黑地。

等他从半昏迷状态的睡眠中晕晕乎乎地苏醒,已是下午。刚睁开眼,热辣灼烫的日光刺得他几乎失明。

他抬起胳膊,遮住眼帘,干涩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不知是呻吟还是低骂的声响,缓过劲儿后,他抻了抻酸痛的关节,慢悠悠地翻身坐起,整套动作就像只年迈的老海龟。

命运魔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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