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嘶怎么连病号都不放过?

那什么,哥以后让着你。

人生呢,就是醉酒和醉酒之间的间隔组成的,而哪部分才是真正的人生,我到现在也没研究出来。

你呢?想尝尝被活活冻死的滋味吗?

嚣张的,颓丧的,嘴硬心软的,各种各样鲜活的周岐自眼前走马灯似的转过。

肆虐的雪花仍然打着旋儿扑打在面上,雪粒钻进眼睛,融化成液体,濡湿睫毛。徐迟忽然意识到,这不光是异形飞蛾的掩体,同时也是他的。

于是他不再瞄准,这把猎枪的弹匣里有七发子弹。

拉栓,扣下扳机,子弹出膛,再拉栓。

被某种愤怒支配,他整个人笼罩在肃杀与硝烟中,双手架枪,身形笔直如长剑,踩着堪称优雅的步伐,步步逼近,如地狱里爬上来的鬼修罗。

等七发子弹全部击发完毕,他扔掉已无用武之地的猎枪,拔出腰刀。

刀尖拖曳在雪地里,划出一长条白色的印迹。

等等,有哪里不对。

正当他思考着如何把那个巨型怪物大卸八块时,他终于拉回失控的理智,发现违和之处。

没有血。

那两把贯穿周岐身体的前肢上并没有沾上鲜血。

他停下,耸动鼻尖,空气里除了毒液的腐臭味,枪支的硝烟味道,凛冽的霜雪气息,没有血腥味。没有,就意味着

喂!这时,前方传来熟悉的玩世不恭的嗓音,打死就够了,你还想把它打成筛子吗?子弹这么不值钱呢?

徐迟缓缓偏过头,轻轻眨眼,有人影自纷扬大雪中朝他走来,冰雪被踩在脚底时打出的嘎吱响声听来有如和平的颂歌。熊熊燃烧的火光与瘆人的杀意自那双漆黑的瞳眸中悄然褪去,他低下头,虎口抵在刀鞘,收了刀。

与此同时,飞蛾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你他试图找回干涩的嗓音,被打断。

刚才真是好险,要不是我眼疾手快,拿胳肢窝夹住那畜牲跟刀一样的前肢,我可能已经被劈成两半儿了。周岐将惊心动魄的一刹那说得轻描淡写,弯着眼睛夸起来,哎,你可真行,盲打也能打中脑袋,真不愧是徐娇娇。

一阵长长的静默。

徐迟面色苍白,衬得他眼珠更黑。他上下打量周岐,确认无虞后转身回去捡起枪,背上,绕过飞蛾的尸体往前走。

周岐追上来,亦步亦趋地跟着。

你刚刚背后传来小心翼翼的试探,说话仍有点喘,好像发火了,是不是因为紧张我?

徐迟把下巴掩在高高立起的毛领里,没吭声。

似乎默认。

不知从哪儿来的滔天勇气,周岐大跨一步上前,拦住他始终保持着同样速率的步伐。

徐迟不得不停下,撩起眼帘。

我跟冷湫,你更紧张谁?周岐抬着下巴,得寸进尺。

徐迟不明白这个时候他为什么扯上小湫,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么古怪的问题,动机是什么?他想听到什么答案?比较的意义在哪里?

两人对视,一个莫名其妙很认真,另一个把理性发挥到极致、展开深刻剖析。

对峙的姿势一直维持到背后传来扑啦啦的声响,仿佛鸟群飞过。

周岐眯眼远眺,霎时间面色大变。

徐迟疑惑:怎么

跑!

情急之下周岐猛地拉住徐迟的手,拼了命地往大峡谷跑。

徐迟扭头,只见黑压压的飞蛾大军正遮天蔽日而来,显然它们是收到了之前两只飞蛾的啼鸣警示,赶来支援。

这些长了翅膀的怪物比只靠两条腿奔跑的人类快上不知多少倍,眨眼就如乌云骤至,头顶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影。

猎物对它们而言,唾手可得。

而峡谷对周岐徐迟来说也只有一步之遥。

这是运气的竞争。

海量毒液瓢泼而至,如密集的红外激光,连地面冻土都被腐蚀得坑坑洼洼,几个飞蛾同时俯冲下来,它们长而尖锐的口器几乎抵在了后心。

周岐的手臂被毒液溅到,袖子很快烧出一个大窟窿,里面的皮肤溃烂流脓。他怒吼一声,扛起徐迟,迈动双腿,速度不减反增,跑出了平生最快的冲刺速度。

对于被扛在肩上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到第三回 ,徐迟已然麻木。

这次,幸运女神站在了人类这边。

周岐成功钻进峡谷,与此同时,身后传来砰地一声巨响有蛾子来不及收势,一头撞在了崖壁上。

整个山体为止剧烈一震,然后是接二连三的撞击声。

周岐一路奔至峡谷中段,觉得安全了,才停下来,稳稳地放下徐迟。

他似乎有永远也花不完的力气,瘫在地上边喘气边还放肆地叫嚣:来啊!有本事给老子钻进来啊!不进来的就是怕了你爷爷!快他妈走吧,趁着今儿你祖宗我大发慈悲,不跟你们这帮畜牲一般计较!哈哈哈哈哈!

一句话里,老子爷爷祖宗轮番上阵,徐迟面无表情地听着,心想,这绝对不是他想的那位殿下。

爽朗的笑声在崖壁间回荡,那些飞蛾似乎听得懂人话,被这么一激,撞得更狠了。

山石扑簌簌滚落,周岐忽然有点虚,摸摸鼻子:哎,你说,这山够结实吧?不会有泥石流之类的

徐迟眉心一跳:闭嘴。

周岐挠挠脑袋,给嘴巴做了个拉上拉链的姿势。

撞击声一直持续到入夜,飞蛾逐渐散去。

两人紧绷的肌肉终于松懈下来,徐迟给周岐简单包扎了伤口,周岐动动手臂,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一直美滋滋地卷着嘴角笑。等恢复了体力,他起身清走一小片积雪,挑拣了还算干爽的枯柴,在背风处生了火。

小小的火焰舔舐着布满湿滑的丛生植物的崖壁,风从峡口吹进来,发出野兽怒嗥般的尖鸣。

土著民做的饼子糙硬硌牙,周岐啃完两个,徐迟还在磨磨蹭蹭地掰着本来就只有一小半现在还是一小半的饼,掰一块,盯着看两分钟,再冷着脸送进嘴里。他似乎喜欢在吃饭的时候思考,神情专注到近乎严肃,对于别人的目光也丝毫没有反应。

他盯着饼,周岐歪斜在崖壁上盯着他。

长得好看的人不管做什么都赏心悦目,哪怕是进食这种日常项目。只见那清瘦的两颊边,咬肌缓慢而用力地鼓动着,耳后的一根筋连着脖颈,突出的青蓝色血管浮在肌肤表面,线条凌厉优美。间或喉结耸动,将磨碎的食物吞咽进胃袋。原来男人的喉结也可以这样小巧且精致,看起来有点脑海里蹦出性感两个字,像是被火燎了,周岐慌乱地瞥开眼。

疯了疯了,单身久了,随随便便看个男人都觉得眉清目秀了。

这些飞蛾一到夜间就偃旗息鼓,里面肯定有什么猫腻,解开它,或许就是我们反制的关键。

徐迟的思考得出结果。

周岐盯紧了火苗,目不斜视:嗯,那我们趁天黑,去上翘面探探。

我也是这么想的。徐迟又掰下一小块饼,这次他久久没放进口中,只是捏在指尖,用一种非难的眼神左右翻看,似乎在置疑这世上居然还有如此难以下咽的食物。

对了。他把饼丢进火里,恍若不经意地挑起话题,你在外面,也经常过这样的日子吗?

什么日子?

就这种日子。你跑得很快,我还从没见过跑得这么快的人。平时经常被人追着跑吗?

你是想说,被追杀?周岐明朗的眉宇间划过阴霾,其实没有。

徐迟抱起双肘,做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练出来的。我们住在棚户区的孩子,跑得都挺快。周岐扯出个苦笑,从小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如果跑不快,被捉住了,下场就很惨,轻则被断条胳膊折条腿,重则被殴死。在那里,人命如草芥。大人们对自己孩子唯一的期望就是,挨打一定要还手,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别傻乎乎地站着被欺负。

徐迟不知道棚户区是什么,在他沉睡前,国内还没有这个东西。但这不妨碍他理解住在那里的人生活条件有多恶劣。

你父母也是这么教你的?

不。周岐摇头,我妈在我十岁那年就病死了,那之后,我爸成了酒鬼。尽管他每天都醉醺醺的,但他仍要强打精神,拼了命地把我往高贵优雅了培养。我当然也不负所望,他看见的我总是衣冠整齐,绅士礼貌。但也仅限于在他面前,私底下,我早就跟整个棚户区融为一体,满世界打架、逃学、满口脏话,跟着那群小伙伴们一起腐烂、堕落、无法无天。然后就成了我们那一片最出名的混混帮。

他笑了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而且还子承父业,我还学习了如何一名合格的酒鬼。

所以后来你混进了监狱?徐迟细细打量着他的神色。

唔。周岐沉吟,那倒是因为别的契机。

什么契机?

周岐低下头,不知在思量什么,然后他松口气,抬头:你想了解我?

徐迟知道自己问得太多了。

为什么?周岐敏锐地追问,你看起来不太像乐于打探他人隐私的人,为什么想了解我?

对方竖起了防卫的刺,徐迟只能作罢:没什么,只是单纯有点好奇。

只是有点吗?周岐不再嬉皮笑脸,当他敛了谈笑神色,气质便完全不同,如第一次见面时那般悍利冷酷,绝非善茬。

我对你可是非常,非常,非常的好奇呢。

每一个非常都加重语气。

到最后一个非常,周岐的脸离他仅有一指的距离。

徐迟瞳孔微缩,手指蜷曲,他忽然感觉到某种奇异的气场。

这气场是对抗性的,但与任何形式的敌意都搭不上边,充满了野性和别的什么他从不了解的东西。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泛起一阵敏感的战栗。他竟觉得不自在,破天荒地萌发了退意。

你好奇什么?徐迟听见自己冷静地问出声。

第34章 上翘面

周岐退回去,认真地想了会儿,笑:那太多了。你整个人,从头发丝儿到脚趾,我都挺好奇的。

徐迟就这么看着他,很难说有什么表情。

但周岐就是能从中窥出一种冰冷的审视。

别误会,我对你好奇,这很正常。所有人都对你很好奇,因为你本来就神秘。神秘,而且封闭。周岐把双手靠近火堆,揉搓取暖。

徐迟微微侧头,周岐知道这是他表达疑惑的肢体语言。

呐,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周岐进行详细说明,刚刚我不是跟你说起我的出身,说起我的父母吗?这都是熟人谈话中经常涉及的话题,但同样的话题如果抛给你,你会怎么回答?

徐迟的唇角缓缓绷直。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论调,周岐刻意问:回答我,你是怎么长大的?

徐迟缩起肩膀,下巴搁在膝盖上握起的拳头上,他淡淡道,只是长大了。

明显的回避式回答。

周岐于是继续追问:只是?不能更具体了吗?

就这样,时间它推着我走。徐迟的目光泛出空洞,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沉默。

加长版本的沉默。

徐迟转过眼珠:怎么了吗?我的回答有问题?

周岐一脸就知道是这样的无奈表情:你的回答淋漓尽致地体现了我刚说的两个字,封闭!这世上,是人,只要有思想就都有倾诉的欲望,但你没有,不管什么话题,扯到你身上,直接终结。你根本不想谈,不去谈,竖起一道墙,碰都不让人碰。除了神秘,你知道你还给我什么感觉吗?

什么感觉?

要么,你下意识回避一切有可能透露个人信息的问题。要么,你是一个完全没有过去没有生活的人。周岐叹口气,如果是前者,那你以前肯定受到过严苛的训练,早就习惯在人前把所有事情都隐藏起来。这也可以理解,可能是职业需求,或者单纯是戒备心重。但如果是后者他顿了顿,手指抬起来,又落回去,嘟囔,算了,希望是前者吧。

比起没有值得诉说的过去、没有值得分享的生活,他还是希望徐迟是因为提防着他,所以不肯多说。但同时,他又有点微妙的失落,因为徐迟提防着他。他总有种他们已经很亲密了的错觉。

沉默持续发酵,但并不难熬。

徐迟望着暖色的火苗温柔地轻燎周岐的指尖,好一阵子,他闷声说:下次,下次你再问我,我好好想想。

行。我记下了。周岐不想再讨论这个,他拍拍手,起身,抬头看了看月亮在天空中的方位,时间不早了,早去早回,回来还能睡个回笼觉。

徐迟于是搬起石头灭了火,默默地给猎枪重新装填子弹。现在他们两人就一杆枪,周岐的那把留给了老休斯,毕竟村里总共就这两把枪,不可能都带走,否则大后方要遇到什么危险,连件杀伤力稍微大点儿的武器都没有,那血也太脆了。

穿过整个中界大峡谷花了大概半个小时,临近上翘面,空气中隐约弥漫起一股腥甜腐败的气味,带着潮意。峡口的风刮进来,这种气味变得清晰可闻。

这味道让我有种不大好的预感。周岐用手指在鼻子下左右蹭了蹭,眯眼想了想,就像是在水里泡久了的尸体上撒了一把糖。

徐迟被他这生动形象的描述给恶心到了,揉了揉冰冷抽痛的胃。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重叠在一起。

徐迟平生头一次思考起他以前的人生,得出的结论是,他确实是个没有生活的人,他有的,只有拼杀和战场。

到了。喂,想什么呢?

正发呆,冷不丁的,一张放大的脸怼到眼皮子底下,狭长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关切。

徐迟伸出一根手指,抵着那张俊脸的额头,无情推开:在想,有机会得见见你的酒鬼爸爸。

命运魔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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