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车厢内瞬间安静如坟。

旁边的小女生瞪着大得瘆人的圆眼睛,吓得不敢吱声。

徐迟瞥她一眼,勾了勾嘴角,满意地把下巴埋进黑色立领,调整座椅,阖上眼皮。

他身上还带着伤,容易犯困,一天恨不能睡上个二十五小时,谁吵醒他都没有好果子吃。

但偏偏有那上赶着求死的,开车十分钟后就嗷的一嗓子打破了得来不易的片刻安宁。

紧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惊叫。

其中尤以旁边小女生最为激动,喊出了演唱会后排望远镜粉丝的震撼高音,几乎凝成一把锥子刺痛人的耳膜:妈呀妈呀妈呀,啊啊啊啊啊

边喊,还边疯狂摇晃手边的徐迟。

被一股狂力摇成一把飘荡水草的徐迟:

啊啊啊啊啊,帅哥看窗外,快看窗外!女生全然不顾手下男人那张森冷的脸,面无人色地指着窗户,又是一叠串的魔音贯耳,啊啊啊啊啊,帅哥你别坐着不动啊快跑丫!

周围人皆胆战心惊地望过来,一方面是窗外一掠而过的红彤彤鬼影确实吓人,一方面是男人的脸色阴沉得吓人,比起鬼影不遑多让。

而那个粗线条的女生仿佛瞎了,活像个在狮子面前上蹿下跳的小羚羊。

徐迟眼角抽搐,握着女生的手腕一掰一折,相当有技巧地自己的肩膀解救出来。

女生不觉得有多痛,只是莫名其妙地手底下就空了,轻轻咦了一声,顿时更不安了,回头又抱着椅背啊啊乱晃起来。

众人不免怀疑,此女可能有点应激障碍方面的问题。

徐迟抢回自己的肩膀,这才有空扭头看窗外。

结果意料之中的,什么也没看见。

他一双漆黑的眼睛盯着窗外同样漆黑的隧道看了许久,反光的玻璃上映出一张冷漠寡淡的脸,不知何时,这张脸上蒙上一层惨淡的愁雾,眉间一道浅浅的纹路,似乎眉头皱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突然,梆地一声巨响。

红色的影子一闪而过。

同时窗户震了震,发出破碎的呻吟,裂纹如同太阳辐射般发散开来,迅速占满整面玻璃。而裂纹扩散的源头,赫然是一只血淋淋的手印!

乘客们一声压抑的惊呼,集体潮水般后退。

什么东西!

窗户,窗户撑不住了!会碎的!

快堵窗,不管是什么东西,别让它进来!

话音刚落,列车另一侧的窗户又传来恐怖的撞击声。

一簇人继而闻声而逃,狭窄的车厢内施展不开手脚,没跑出几步,原先的那扇玻璃又被砸了一道,摇摇欲坠,他们于是又抱着脑袋跑回来。这些人就像是被猫叫声吓到破胆东躲西藏的老鼠,一会儿涌到这处,一会儿又赶到那处,一波接一波,好不热闹。

这时,有人提议。

我们,我们去别的车厢看看!说不定别的车厢安全一点!

话音刚落。

哗啦啦

最先被撞击的玻璃彻底支撑不住,轰然碎裂,强风灌进来,玻璃碴子沾着不知谁的血,迸得老远,擦着徐迟身后那名尖叫女的侧脸滑出去,飙出一线血星。

女生受了点皮外伤,反而冷静下来。抽出座位下搁着的冲锋枪就是一梭子,直把那只还没从破窗里爬进来彻底亮相的东西,迎面打成了筛子。

奶奶的,敢毁本小姐的脸!干他娘的找死!她一掀长裙,一条细长的光腿踩在座位上,扛着冒烟的枪破口大骂。

正掉头涌向车厢门的众人:

果然能挺到这一关的女人不分年纪,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姑奶奶。

那阵喷薄欲出的杀伐气,就连徐迟都不禁侧目。

空气诡异地静了一秒,女生倨傲地一扬下巴: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眼珠子挖出来当弹球!

众人不约而同摸了摸眼睛。

闯进来的东西只来得及展示一下两条血糊糊的手臂就被姑奶奶击毙,列车仍照常行驶。众人刚放下悬着的心,立马又变故陡生!窗外忽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啸,比起深夜狼嚎,更令人肝胆俱颤,遍体生寒。

与此同时,那东西潜伏在列车外的东西发起了密集的攻击,疯狂地拍打起窗户。

靠,门根本打不开,我们被困在了这节车厢!试图冲去其他的车厢的那簇人也发来噩耗。

枪战一触即发。

原先破碎的那处车窗成了突破点,不断有红色的头颅探进来,不断被一夫当关勇猛无匹的女壮士打成一滩碎肉和脑浆。

但对方人多势众,窗户一个接一个碎裂,很快,整节车厢彻底暴露在危险中。

走投无路,唯有背水一战。

人们终于看清现实,不情不愿地沉下气,纷纷拎起傍身的武器。

而他们也终于看清了匍匐在跟前的敌人。

那是一群被生生剥去皮肤,裸露着一身肌腱和红肉,翻着白眼张着大口的血尸!

它们从人演变而来,却丧失了直立行走的能力,如蜘蛛般大张着手脚,或趴在地上,或倒挂在头顶,或吸附在车壁上,所过之处,血迹蜿蜒,黏黏糊糊,整个车厢血腥味逼人。

哒哒哒哒哒!

轰砰!

放在平时能端掉一支武装小队的炮火足足炸掉了半截车厢,硝烟弥漫,到处都是弹孔和血迹,被炮筒掀掉的车顶龇牙咧嘴地豁着口子,卷曲的钢铁里出外进,插着几具破破烂烂的血尸。

更多的血尸扒在破洞边缘,踩着同类的尸体,像被捅了窝的马蜂,争先恐后地涌进来!

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好像永远也杀不完。

但弹药总有用尽的时候。

一波密集的火力攻击后,枪声一停,空弹匣坠地的声响此起彼伏。

妈的我没子弹了!谁借我点!

我也没了!

我也

绝望像一粒种子,入土后迅速长成铺天盖地之势,所有人的神经都被笼罩在它的阴影下。

那位剽悍的尖叫女是第一批烧光子弹的败家子,血尸前赴后继冲她扑过去,所有人后颈上都起了一层白毛汗,有胆小的甚至捂上眼睛,似乎马上就要看到该人被开膛破肚横尸当场的场景。

除了枪支外,那女生没选任何冷兵器,只能挥舞着没了子弹的冲锋枪拼死抵挡。

血尸的尖牙和指甲是主要的攻击武器,这也决定了他们的杀伤方式,不是挠人就是咬人。女生的衣服被挠成碎布条,胳膊上的伤口如沟壑,道道见骨,一条血尸抱住她的大腿,张口就咬,活生生撕下一大块肉来。

女生发出凄惨的痛呼,一枪托砸扁了血尸的脑袋,一瓢鲜血泼在她脸上,衬得她宛如玉面修罗。她止不住喘息,胸膛剧烈起伏。紧接着,一前一后又扑来七八条血尸。

没人过来帮把手,人人自顾不暇。

是最后了!这就是她的终点了。

女生花光所有力气,一把精铁长枪抵在地面再拿不起来,她擦了擦脸上的血水,朝她冲上来的一条血尸张开血盆大口,她轻嗤一声,徐徐闭上眼睛。

但当暗黑降临前,一道男人的身影势如破竹地闯进通红的视野,他外面的风衣也已被血染透,里面一件黑色紧身T恤勾勒出窄瘦的腰身。作为少数几个有远见选了冷兵器的通关者,他使双刀,身法凌厉,刀法狠绝,且速度极快,几乎快成一道残影。

噗呲!

两把军刀破风而来,一把刺入颅骨,一把割开咽喉,男人当胸一脚,把垂软下来的血尸从刀上踹飞。军刀片刻不得停息,转瞬又隔空没入女生身后一条血尸的眉心。空了的左手则呈鹰爪状,握住撞上来的一条脖颈,咔嚓拧断了颈骨!

他护在女生身周,来一条宰一条,来一双宰一双,凭一己之力硬生生从血尸群中辟出一米见方的空地,却从始至终一字不说。

多谢帅哥。女生认出来这是她的黑脸邻座,此时她精疲力尽,浑身发抖,撑着枪的手往下一寸寸滑落,又一寸寸抓回去,语焉不详地呢喃,没用,太多了,太多了。

血尸太多了,是他们人数的几倍,几十倍。徐迟在体力上向来不占优势,一直走快攻路线,所以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没有保留的生死搏杀。

不断有绝望的人跳下列车。

在跳出去的那一刻,他们身上的那层皮就被活生生溶解,惨叫着变成血尸,再混在血尸群中无知无畏地扑向他们曾经的伙伴。

厚厚的血液积在地上,闪着寒光,慢慢凝固成丑陋的瘢痕。

耳边的嘶吼和惨叫逐渐变成没有意义的噪音,徐迟杀红了眼,劈砍捅刺,身体屏蔽了大脑感官,只机械而忠实地执行杀戮的指令。他的大衣因吸饱血变得沉重,军靴靴底也沾满了粘稠的不明组织物,不知是血尸的,还是自己人的。他不会退,尽管他也退无可退,他像是泥潭里打滚的旅客,每一步都踩在泥泞的烂土里,浑身上下挂满肮脏和秽物,只有一双眼睛是亮的,亮得如天外寒星,如他手里那两把军刀滴血的刀尖,如绝望沟渠里的两盏灯。

各自厮杀的通关者们逐渐以强者为圆心,向他靠拢。抱着一线希望,他们往通向别的车厢的移门退守。那扇自列车启动后就如同被封死的,连炮都炸不开的门,显然不同寻常。

小心!

被保护的女生尖声吼道。

手腕上立时传来剧痛,一条血尸在徐迟被三条血尸缠住时全速扑上来,一口咬住他的右手手腕。血尸的咬合力惊人,徐迟只觉得腕骨要碎,他面沉如水,手起刀落,捅进血尸的下颌,咬牙下按,刀劈进咽喉,鲜血溅起三尺,血尸抽搐两下,松了牙关。徐迟活动手腕,回身继续宰杀。

此时,仅剩的通关者不过十名,满地尸体和血水,放眼望去,寒从胆边生,世上最残忍的屠宰场不过如此。他们抱团缩在一角,在移门外围成一个可怜的半圆,人人都直面成群结队的血尸,浴血奋战,不死不休。

他们可能不是这节车厢里战斗力最强的,但无疑是意志最坚韧的那一批,他们做好了必死的准备,但绝不允许自己踏上黄泉路的时候身体里还留有一丝没用完的气力。

正杀得上头,骤然眼前一亮,天光自大敞的车厢顶部倾泻而下漫长的隧道终于过去。

徐迟敏感察觉到,血尸的攻势一顿。

再没有新鲜血尸补充进来。

这时,有人惊喜若狂地大喊:能开了!门能开了!

话音刚落,那扇坚如磐石的车厢门被人刷地拉开!聚在门口的几人下意识往门边退散。

只听轰地一声巨响,面前张牙舞爪的血尸群被整个炸飞,漫天下起血雨,残肢断臂哗哗掉了一地。徐迟的耳朵被炸得嗡嗡作响,他单膝跪在一具血尸上,正从血尸的胸口往外抽刀。

世上或许真的有所谓的心灵感应,他眯了眯眼睛,刺痛的眼帘上一滴血珠滑落,滴在抽刀的手上。那滴血像是热油般烫到了他,他受到感召,猝然回头。

逆着漏下的天光,门的另一侧,那人扛着火箭炮,大山般矗立在那,冷冷地与他对视。

第70章 你怕我吗?

徐迟领着幸存者进入新的车厢。

这里安然无恙,干净整洁,有暖风,有舒适的座椅,甚至有水和食物。

美好得简直就像天堂。

而他们一群人如同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恶鬼,浑身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和杀伐气,与这里格格不入。

不少人投来警惕甚至畏惧的目光。

走动时,徐迟还敏感地察觉到,这些或防备或友好的视线里不知为何掺杂了几股崇拜与狂热。

他们被安排在门后的两排座椅上。

刚经历过一场死生鏖战,亢奋的热血消下去,战栗的神经末梢被硬逼出来的勇气烧焦,似乎散发出臭氧的气味。他们一个接一个有序落座,表情麻木,肢体僵硬,一副坐下去这辈子也不想再站起来的颓丧样子。

作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徐迟双肘撑着膝盖,上半身微微前倾,沉默地坐着。尽管潮湿的面上粘附着一层汗水混合血水的薄膜,但他姣好的面庞和黑T下修长窄瘦的腰身依然能从一干灰头土脸的男人中脱颖而出。他看起来还算完好,只是右手手腕上被血尸咬出的伤口有些狰狞,直接摊在阳光下,衬着冷白的皮肤,看起来就格外触目惊心。没人去找他寒暄,他好像自带结界,隔绝了一切外界的目光。

徐迟暂时清空了繁杂的大脑,专注于呼吸。

那位尖叫女兜了一圈仍然坐在他身边,并在落座后五秒钟内快速陷入昏睡。

一瓶水递到眼皮子底下。

徐迟盯着看了两秒,伸手去接,因脱力仍在轻颤的指尖碰到对方的指尖,那人蜷了蜷手指,似乎是想缩回,但到底忍住了,并贴心地替他把瓶盖拧开。

谢谢。

徐迟仰头喝了半瓶水,周岐接过剩下的半瓶,将水倒出来润湿了一块不知从哪儿扯下来的布料,再次递过来。

擦把脸。

男人的声线听来有些紧绷,憋着火似的,言语也前所未有地简洁。

徐迟现在累得一根手指都不想抬,小幅度摇了摇头,然后仰头靠上椅背,阖上眼睛。

方才喝下去的凉水经过滚烫的食道,坠进空荡荡的胃袋激起一阵痉挛。喉结反射性滚了滚,他压下那阵汹涌的呕吐欲。

站在身旁的人一直没走,站了好久,久到徐迟逐渐放下全身所有戒备,任凭睡意的浪潮一点一点席卷识海。

而后身周的空气流动起来,徐迟全身的毛孔感到阴影笼罩,压迫感袭来,男人熟悉的气味瞬间侵占整个鼻腔。他蓦地抬手要挡,却被更大的力道利落地按了回去,紧接着脸颊上就是一凉。

徐迟不满睁眼,撞进周岐酝酿着风暴的眼睛。

别动。那张脸上刀刻的五官没了笑意的软化,显得格外冷峻悍利,再搭配上强硬的姿态,几乎透出点无情的意味,擦脸而已,很快就好。我做了很多心理建设,你别躲。你一躲,我就感觉自己大逆不道。一再刺激我,对你没好处。

大逆不道四个字落在耳里,有些可笑,徐迟提了提嘴角,不再反抗,任凭周岐撩开他湿透的发,不甚温柔地给他擦脸。

粗糙的布料顺着眉峰往下,抹过眼尾,滑过鼻梁,微妙地避开抿起的唇。如此描摹数遍,那块布被染红,底下瓷白的皮肤重见天日。

过程中,徐迟一直静静地望着周岐,黑玻璃般的眼珠里盛满审视。

或许,还掺杂着一些别的东西。

命运魔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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