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这番话有很强的煽动性,适合用来鼓动人心。

那人张张嘴,又闭上,似乎被说服。

我们得抓紧时间往上翘面移动。徐迟抬眼看向发出白色冷光的太阳,碾了碾冻僵的手指,这里已经暴露了,不走,异形虫们很快就会发动第二轮攻击。

说干就干。

下午,所有人收拾妥当,在老休斯的带领下离开村落,往上翘面进发。临行前他们特意选择了沿河道蜿蜒而上的小路,这样万一正面遇上异形飞蛾,他们就集体跳进河里,潜进水里,也勉强算是一种自保的方法。

早上清点过人数,加上襁褓里新出生的婴儿,他们一行总共三十九人,其中土著民二十五人,这个数字将永远不会发生改变。而通关者仅余下十四人,往后可能会越来越少。

近一个排的人数,行动起来未免目标太大,徐迟以六人一组分成了六拨,前后等距离行进。队伍的一首一尾都是通关者,土著人则被安排在中间重点保护。周岐四人打头阵,每隔五百米留下记号,表示前方安全。

周岐对这一系列的安排丝毫没有异议,但他不解的是

这小孩为什么非得绑在我身上?周老哥指着胸前布兜里贴着他睡得正香的小婴儿,说话虽轻声细语,但难掩暴躁本色,按着额角凸起的青筋发出灵魂的拷问,为什么是我?我做错了什么?能不能找位有奶的女同志接手?

村里没有正处于哺乳期的妇女,他只能喝羊奶。任思缈无奈摊手,我倒是想搭把手,可这小家伙除了你,谁抱都哭啊。

冷湫对新生物种一无所知,眨巴着好奇的大眼睛:哇,他是不是知道是谁救了他,所以对周哥格外偏爱?

唔,难说。任思缈艰难地拄着拐,努力不让自己掉队,很有可能是周岐给了他第一口奶吃,他错以为周岐是他妈妈,觉得待在周岐怀里很安全。

那是老子的血!周岐压着嗓子纠正,随即不知想到什么又露出迷之臭屁的笑容,啧,看来这小崽子口味还挺挑。喂,实话实说,爸爸的血尝起来味道不错吧?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挠了挠小孩的下巴。

行走中颠簸的怀抱就是天然摇篮,熟睡中的婴儿不知做了什么好梦,粉嘟嘟的嘴半张开,往上扬起,露出肉肉的牙龈。

快快快快快!周岐连忙扯扯身边徐迟的袖子,跟被奇迹砸中似的,激动得不行,徐娇娇快看,崽子笑了!卧槽他笑了!

徐迟扭头,看到他快要咧到耳根的灿烂笑容,嗯了一声。

周岐不可思议:你怎么这么冷淡?

徐迟疑惑:我冷淡吗?

看看这个天使般的微笑。周岐跟常年晒娃且必须得到别人热烈夸赞才肯罢休的老父亲似的,非按着徐迟脖子让他瞅瞅清楚,以一种非难的语气激愤不已,难道这种微笑都不能治愈你的面瘫吗?温度,做人得有温度你懂不懂?

被按着脖子的徐迟与早就收了无意识的笑容继续陷入沉睡的娃娃面面相觑,脑袋上似乎缓缓浮现三个问号。

道路上,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旁观的任思缈与冷湫捂着嘴,憋笑憋出内伤。

周岐反应过来,跟踩了电门的猫似的,迅疾地撤回按在徐迟颈骨上的手,在裤子上擦了擦。

嘶,我这手啊,有时候挺有自己的想法,它的行为不代表?徐娇娇你冷静!我劝你把手从枪上挪开,子弹不长眼,走火了你后悔莫及啊靠周岐说到后来尾音都飘了,小声惊呼,兜着孩子一溜烟跑了。

面无表情端起枪的徐迟:

作者有话要说:

徐迟:你按我脖子?你死了。

第31章 止戈

可能是由于河流的庇佑,一路上平静得近乎异常。

这种平静一直维持到日渐西斜。

当第一片阴影自头顶洒落时,徐迟即刻下令,各自寻找掩体,隐藏行迹。

岛上无高大树木,连低矮灌木丛都难以寻见,出发前考虑到野外空旷的地理条件,大家被明令禁止穿戴颜色鲜艳可能会暴露目标的衣物,以暗沉的贴近大地颜色的色系为主,同时最外层披上野兽皮毛,企图混淆视听。

所以这会儿,一个个超出正常比例的狐狸或雪原狼,或趴伏在石碓后,或钻进积雪里只露出一条尾巴。

徐迟队伍里有一只随行的母羊,它的奶是小宝宝珍贵的储备粮,周岐冲过去,抱着羊脖子就不撒手。

徐迟冲他低吼,你干嘛呢还不快躲起来。

周岐说他在扮演恶狼扑羊,谈伪装,这才是大自然里最和谐的一幕。

徐迟目睹他不遗余力的演技,沉默了。

有的人,表面上乍看是个正常人,灵魂深处却住着一个傻憨憨。

一波接一波的阴影自头顶飘过,低空刮起的风旋扬起浮雪,那是所有人此生都难以忘怀的景象。

巨大的翅膀连成一片,遮天蔽日,落日余晖自翅膀之间的空隙倾泻在雪地上,忽明忽暗的黄色光晕在颤栗的视网膜上跳跃。那些翅膀上的圆形斑点如一双双黑色的眼睛,直直看进每个人内心的恐惧。漫天粉絮落下,如一场别样的新雪,所过之处,留下这种强悍生物的独特印迹这些粉絮就像狗的排泄物,大声宣告着,这座岛是它们主人的领土。

而它们的主人,那些成群结队的异形飞蛾,对底下苦心躲藏的猎物视若无睹,它们雄赳赳气昂昂,朝西边疾掠而去。

这场惊心动魄的迁徙持续到太阳彻底消失在地平线。

徐迟掸去身上的浮雪,下令继续行进。

它们似乎在赶时间。

好巧,我也这么觉得。

赶什么时间呢?

可能天黑了妈妈喊它们回家吃饭吧。来,小宝贝张嘴,喝奶奶才能长高高啦

徐迟:?

兴许是被风呛着了,徐迟剧烈咳嗽两声,扭头。

只见周岐正皱着眉头,以一种近乎搞科研的严肃神情温声诱哄怀里的宝宝乖乖张开嘴,好把羊皮囊里刚挤出来的热奶灌进去。

小崽子不配合,小脸憋得通红,很嫌弃的样子,小手一直往外推水囊。

不喝不行,不喝饿死了,老子和徐娇娇救你全他妈白搭。周岐与他展开拉锯战,笑容逐渐扭曲,乖,喝下这口奶,你就是爸爸的好儿子。

冷湫与任思缈在旁看好戏。

任思缈摇头:良好的父子关系总是毁灭于孩子开始不吃饭。

冷湫啧啧:孩子不吃饭怎么办?打两下就好了。

他懂个屁,打他不如打根木头!周岐暴躁维护捡来的儿子,语气十分担忧,这样下去真不行,他都大半天没吃东西了。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徐迟走过来,伸手往孩子的额头上摸去,沉吟一声,好像有点烫。

你手那么凉,摸啥都觉得烫,我来。周岐于是也把手贴上去,这一贴,慌了,靠,真的烫,小崽子发烧了!

小孩子抵抗力差,身子弱,周岐虽已竭尽所能将他护在怀里,但冰天雪地里寒风凛冽,又赶了大半天的路,一个不慎脆弱的小东西就容易着凉。

走是不能再走了,大家只好寻了一处避风的山坳,安营扎寨。

老休斯随身背着一个竹篓,里面装着各种自制的草药,连忙跑去生火煎药,给小崽子服下。

周岐抱着孩子挨着篝火取暖,小东西闭着眼睛,嘴唇青紫,面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小手一直紧紧攥着周岐的衣领,时不时嘤嘤啜泣两声。中途任思缈想换把手让周岐休息一下,结果孩子原本睡得好好儿的,一发现抱他的人换了一个,立马放开嗓子大哭起来。周岐只好再度接手,这回,不管谁再好心想帮忙,他都摆摆手婉拒。

算了,谁让我倒霉,被这小崽子盯上了呢。他这么说。

说来也奇怪,这小孩生来就是倒霉的NPC,很难说他是真实的人还是什么,但小东西却能轻易触碰到人心最柔软的地方,哪怕只是哭一声,大家的心就跟着紧紧揪起来,难受极了。

夜晚,人们轮流放哨。

徐迟下半夜醒来时,周岐仍未睡。

小家伙睡得极其不安稳,哼哼唧唧的,在周岐怀里不停扭动。

徐迟凑近了,探了探小孩的额头,烧下去了,但还有点热。他拨动柴火,跳跃的火光使他那双黑色的眼睛在暗夜里发亮。

老休斯说,明天我们就会抵达中界大峡谷,出了峡谷,就是上翘面的地盘。他还从来没去过上翘面,也不清楚那里什么样儿。可能毒虫遍地,危机四伏。周岐用简慢的语气缓声道,他捏捏眉心,看起来很是疲倦,这条河马上就到尽头了,从河流尽头到峡谷,有一大片寸草不生的裸地,在什么安全措施都没有的情况下,我们得从长计议,省的白白送死。

嗯。徐迟点头,所以我想把大部队留下,海平面还有三天才淹到这里,在这之前,我们先去探路。

我们?

我。徐迟指指自己,又指指他,和你。

周岐挑眉,没来由地有一点点雀跃。

是因为我们这个词吗?

这是不是代表,徐娇娇拿他当自己人?

怎么,怕了?徐迟看他没出声,以为他不想冒险。

周岐嗤了一声:怕屁。老子这辈子还没怕过什么。

那就好。徐迟卷了卷嘴角。

过了一会儿,徐迟指指周岐怀里的孩子,问:你喜欢小孩吗?

周岐眼底泛着青黑,打了个哈欠,回答得很诚实:跟这种听不懂人话的小恶魔相处,简直就是灾难,摧残身心的灾难!

徐迟眼里掠过笑意:白天你还说他笑起来是个天使。

我现在纠正,严谨一点来说,是天使和恶魔的结合体。周岐磨了磨牙,朝怀里的婴儿挥舞拳头,啧了一声,又垂下手,咳,不管他是什么吧,别死就行了。

为什么这么想保护他?他可能只是个

很简单,因为他信任我。周岐弹了弹小家伙的脸蛋儿,深邃的眼睛拢在眉骨投下的阴影里,周岐做人的宗旨只有一个,去保护每一个信任他的人。

火堆发出细微的哔剥声,徐迟添柴的动作微顿,瞳孔骤缩。

你要强大起来,强大到足以保护每一个信任你的人。

耳边瞬间浮现他自己的话音。

曾几何时,他对一个小孩也说过同样的话。

那是一个夏日午后,炎热,滞闷,没有风也没有云。军装革履的上将步履匆匆,或许是刚从议事厅汇报完战事,或许是不得不被拉去参加枯燥无聊的阅兵仪式,总而言之,他的眉心拢起山丘。很不幸,心情不悦的他恰巧撞见了躲在花园里偷偷抹眼泪的小王子。

他该装作没看见,他只是个匆忙的过客。

在世间,本就是各人下雪,各人有各人的隐晦与皎洁。

但出于某种连他也说不上来的同情,他停下来,走过去。

哒哒的脚步声走近,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按在小孩黑亮的头顶,小王子抬起泪水涟涟的脸,声音里满是委屈:上将。

怎么了吗?

徐迟听到自己刻意放软放柔的声音。

老安东死了。小王子为老国王的那条被赐死的狗真心实意地哭泣,父亲不喜欢它。

徐迟还记得那时自己的心理活动。他想,你父亲不是不喜欢老安东,他只是不喜欢老国王留下的任何东西,包括狗,包括人。

这些人里还包括老国王一手建立的救赎兵团。

但他不能这么跟小王子说。

毕竟小孩什么也不懂。

他褪下手套,坐在那座浮华的亭子里,只是坐着。直到袁启停止啜泣,泪眼朦胧地看过来。

孩子气上头,小王子发起火:为什么你不安慰我?

殿下。徐迟眺望延伸到远方的金色鸢尾花花田,语气淡淡,如果你只会哭泣,以后还会出现很多很多个老安东。

小王子愣住了,惊惧地瞪大眼睛。

你要强大起来,保护好每一个信任你的人,哪怕是一条狗。

徐娇娇?徐娇娇你大半夜撒什么癔症呢?耳边传来婴儿洪亮的啼哭,夹杂着周岐忧心忡忡的询问,喂,回魂了!

徐迟转动僵硬的眼珠,直直盯着周岐,四五不着六地问:你多大?

什么?周岐手忙脚乱地安抚着忽然发起脾气的婴儿,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崽子怎么突然哭了

徐迟却对这个问题异常执着,沉着脸追问:告诉我,你今年多大?

你先帮我哄孩子。周岐不知道这人突然抽什么疯,他也是实在没招了,直接把小东西往徐迟怀里塞,哄好了我就告诉你!

徐迟猝不及防,被强行塞了一吱哇乱哭的孩子,面上闪过一丝慌乱。看那阴晴不定的脸色,估计是想一把丢掉。

周岐绷紧浑身肌肉戒备着,确保万一这丧尽天良的小子真敢扔孩子,他能眼疾手快地接住。

所幸,扔孩子的惨剧并没发生。

仍保存理性的徐迟拎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孩子看了看,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抱进怀里,往火堆近处移了移。

然后

他面无表情地哼起歌。

那是周岐从没听过的曲调,深沉,悲凉,由于徐迟没唱出歌词,很难猜出歌谣的内容是什么,能肯定的是,这绝非什么合格的摇篮曲。但这首歌的调子莫名地适合徐迟,他的嗓音在刻意放低的时候会有些嘶哑。音调一路沉下去,沉进平静但暗潮涌动的海里,沉进寒冷的透不进一丝光的夜里,直到沉进人的心底,勾出最柔和最忧伤的心绪,然后用婉转的尾音,将其一丝丝缠绕起来,纺成线,编织成捆缚的网,教人沉浸在里面,出不来。

婴儿停止了哭泣。

除了周岐,又有一个幸运儿靠一展歌喉,被小家伙欣然接纳。

命运魔方

金泉阅读网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分享站点所提供的公开引用资源,未提供资源上传、存储服务。